他们只是温柔而愚蠢罢了

【鬼白】劫

第十章

 

“哟,真是好久不见了鬼灯大人。”

“麻烦你来送货了,桃太郎先生。”

“说起来您倒是很久没去极乐满月了呢。工作很繁忙吗?”

鬼灯看着手边薄薄一沓文件,最终还是违心地点点头:“是的,很忙。你呢,最近还安好吗?”

“最近工作倒是不算太多,但上门的客人比较少所以我得上门送货。而且这段时间白泽大人都没有往店里带过女孩子呢,前些天小白他们来玩的时候告诉我地狱的姑娘们都在传白泽大人有了女友,刚听到时吓了我一大跳呢。”

“哦?听起来挺令人惊讶的,所以有还是没有呢?白泽先生的女朋友。”

“很明显没有吧!要有的话我第一个知道啊,我天天待在白泽大人身边,连个女孩儿的影子都没看见。”桃太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口说道,“不过要说异常,倒是有的。白泽大人这一阵子看起来不太对劲,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鬼灯心里一动,嘴上却仍是例常的冷嘲热讽:“白猪先生会有什么麻烦?难不成要出栏待宰了么?”

桃太郎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马上决定在辅佐官面前绝口不提任何有关“白泽大人”的话题。鬼灯本来想套桃太郎的话,没想到收到了反效果,只得放下面子问题直接开门见山:“白泽先生的异常指的是什么呢?”

“具体说不上来,总的来说是一种感觉。哦对了,最明显的是,他的那个耳坠不见了。”

“耳坠?”鬼灯仔细回想,脑海中浮现出白泽支着右臂倚在桌上的画面,他的指间缠绕着的是乌黑的发丝——啊啊,终于想起来了,那种明显的违和感,是因为没戴耳坠啊。再往前回忆,鬼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耳坠是在那个远客来访的午间——当时他远远就看见白泽把那条艳红的流苏交到了女子纤细的掌中。而那个人,据称跟白泽交情不错的学生,已经死了。

“对的,据说他戴了几千年呢……反正打从见面那天起就没见他摘下来过,现在不戴了看着挺违和的。”

二话不说将贴身佩戴几千年的爱物送出去,对方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知道了那个人的死讯,他该有多难过……鬼灯想起白泽最后给他的笑容,心里闷闷的有些堵。

“说不定是坏掉了。就只有这个吗?”

“当然还有。他经常会出去而且很晚回来,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说是去找女孩子约会,但回来的时候身上既没有酒味也没有脂粉香。”

“这不是很好嘛?桃太郎先生你不喜欢吗?”

“怎么连鬼灯大人都这么说……白泽大人他也这么问我,我当然不能说不好,但总觉得很诡异啦。”

是很诡异。联想到之前查到的卦辞,鬼灯的眉头微微皱紧。天雷无妄(无妄卦),无妄而得,乃是下下卦。象曰: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这个卦是异卦(下震上乾)相叠。乾为天为刚为健;震为雷为刚为动。动而健,刚阳盛,人心振奋,必有所得,但唯循纯正,不可妄行。无妄必有获,必可致福。

鬼灯并不了解那一大段晦涩的卦辞,但这一卦卜出的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却是明白的。桃源乡桃林中那一番对话他还记得,好像是说为了“驱邪避凶”?连神兽都敢觊觎,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凶邪?

意想不到的灾祸……不就是所谓的劫数吗?能与天地同寿的存在也会有性命之忧吗?

“谁都有劫,神也一样。过的去,与天地同寿;过不去……呐,谁晓得呢?”那时候狐狸美人丝绸一样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无力感。白泽是诞生自远古的神兽,他经过的岁月漫长得让鬼灯难以想象,与此相对,他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是鬼灯区区一介鬼众所能想象的。都说有了年头的精怪隔上百年便会受到来自上天的警诫,或是天雷或是天火,那么白泽的劫数会是什么程度?他曾经经历过多少次这种事情呢?

那个人悲伤的笑脸近在眼前,毫不犹豫的拒绝也变了味道。干什么做出那种像是要赴死的样子啊,就算只是为了遇到更多的漂亮女人也请给我好好地、用力地活下去啊,笨蛋白猪先生。

 

 

桃太郎回到极乐满月的时候,店里又只剩下毛茸茸的兔子们了。走近柜台,他看到桌上放着一封封好的白色信札。桃太郎撕破了信封,扯出信纸,然后——不吉的预感成真了。

桃太郎跌跌撞撞冲到电话边上,号码按错几次不得不数次重拨。

“喂,鬼灯大人,白泽大人他不见了!”

 

 

第十一章

 

千里赤地,寸草不生。地面因干涸而裂出了巨大的罅隙,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从天空俯瞰像是烧灼之后的龟甲上迸出的凶险纹路。不论过了多久,这里都是黄昏的惨淡颜色,整个天空被染上了血色,经年不散的乌云里似乎藏着不怀好意的窥视者。巨大的残破石碑矗立在大地中央,断面如同锐利的剑锋直指天空,碑面上的石刻早已风化,只留浅淡的意义不明的凹痕。

白泽变回了人形降落了下来,刚刚落地就被无处不在的瘴气呛得呼吸不顺。他从未踏足过这样凶险的地方,不过就他现在要做的事来说,再没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这里是现世与彼世的交界处,这里的居民都是既不能逗留现世又不愿前往彼世的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个藏污纳垢的三不管地带。他曾注视着这个地方的兴盛,又观望到这个地方与日俱增的污秽,最后看见这里荒芜败落至此——无处宣泄的怨恨,求而不得的欲望,死亡也消解不掉的执念将这里变得比地狱更像地狱。

他曾以神明的身份叹息“不过是执念罢了”,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因为区区“执念”踏足这个不吉之地。然而在那天夜里成卦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俯瞰着世间兴亡的自己很无稽。

“宜守本分,不可妄动”?然后平平安安渡劫,像是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毫无目的地活下去,直到下一次劫数的到来直至这个自己陨落或是这个世界毁灭吗?

 “我已经厌倦了啊。”周而复始的相遇与离别,将我的感情一点点稀释,把我的希望和耐心消磨到无限稀薄。孤寂太冷,离别太疼。有谁能陪我迎接每一日的晨曦与晚霞,能陪我看尽四季花开花落、千古兴衰更迭,能陪我走到万物荒芜。如果有这么一个人,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取他一世无虞。

但是没有。也许曾经存在过,但他们都又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亦在万物之中,为何我却不能先行离开?注视着世间万物也好,接受祭祀祷告也罢,我都已经不想管了。

漫长的岁月里,恨意如同种子早已深深埋下,在无尽的孤寂和空虚里萌芽生长,最终被故人的死讯引燃。那强烈的感情燃烧起来比地狱的业火更暴烈,将理智烧灼到点滴不剩。我想让这恨意将引燃它的家伙吞噬殆尽,可我发现我竟没有能用于杀戮的尖牙利爪——

白泽来到那仿佛要刺破天空的残碑跟前,割开了自己的手掌,带着炽热的鲜血按在了早已被风沙侵蚀得凹凸不平的碑面上,鲜血顺着碑上的凹痕静静流淌,直到地面。地面与石碑的交际处,鲜血流过的地方萌发出嫩绿的新芽,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新生命便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残败,而后风化成砂砾随风而去。

“神明啊,你所求为何?”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陌生语言响彻这一片荒原,但白泽还是听懂了那好似地狱百万鬼众一齐发声似的混沌话语。

“借我复仇的爪牙。”他仰起头望向浸透了血色的天空,与不明正体、不知所在的存在对答。

“我可以给你复仇的力量。你能拿什么来交换?”

“除了性命之外我所有的一切。”

如同传说中的邪神,“它”笑了起来,笑得肆意狂放,让白泽产生了仿佛置身于什么怪物体内的错觉。

“你是要堕落吗?”“玷污你也可以吗?”“夺取你的神格也没关系吗?”夹杂在狂乱笑声里,“它”似乎变成了无数个个体——虽然可能“它”本身就是由无数个体组成的也不一定——七嘴八舌地质问着,男女老幼尖锐高亢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几乎变成了实体化的声浪,光怪陆离。

“……可以。”白泽垂下眼睫,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几乎是在同时,妖异的风从平地卷起,卷起沙尘漫天,天上的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起来,云层里似乎有雷声隐隐作响。大地震动,本就巨大的罅隙裂得更大,有黑色的不明物体从地底的深渊涌出。

在广阔得看不到尽头的荒原上不知有多少罅隙,白泽只能看见目力所及之内一大片黑压压的不明物体涌现而出,向自己包抄过来。手掌上的伤居然没有愈合也没有止血,白泽能闻到自己身边血液的腥甜气息。简直就像被被血腥味儿吸引过来的鲨鱼一样,那群黑压压的东西。

自己会被吃掉么?白泽看了看天空。此刻他头顶的天空已经被漆黑的乌云遮蔽了,只有青紫色的闪电能偶尔照亮这片荒原。以石碑为中心,乌云形成了黑压压有的漩涡,白泽的头顶上雷声愈加骇人了,闪电在云层中闪现,像是暴怒的恶龙。

就在那些鲨群一样的黑色不明物体最近的涌到离白泽不到两丈时,石碑上空如同夭矫龙形的闪电直直朝着白泽劈了下来。

白泽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疼痛却不能昏厥,忍不住尖叫出声的同时还在自己心里冷冷自嘲“还没干什么缺德事儿呢就先被天打雷劈了”以及“这群祸害下手真狠说不定会被直接烤熟”。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鬼灯认真的表情,记起他难得的承诺:“白猪先生您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我不介意帮您一把,让您欠我一个人情。”

“谁是猪啊混蛋!都说不要给我分类了。”只来得及嗫嚅着说出最后一句抱怨,白泽的意识就涣散不清了,恶鬼的脸逐渐隐没在了黑暗里。

 

 

鬼灯接到了桃太郎的电话之后立即到了阎魔厅,来不及回答阎魔大王“鬼灯你怎么了”的问话,他在净琉璃镜里拼命找着白泽可能出现的场景。芸芸众生、浮生百态在他的眼前掠过,他终于瞥到了那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白大褂。画面里的白泽放下毛笔,提起刚刚写好的信抖了抖,等信上的墨迹干得差不多了就塞进了手边的白色信封里。“就去找那个恶鬼好了”,纸张提起的时候他看见了这样的句子。

鬼灯想起那天夜里白泽难得的客气,不由怒火中烧。但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想,等找到那只随随便便撂挑子的神兽就先揍一顿再说。还不够,这只是白泽离开之前的时间点,他试图再往后,但怎么都没能再找到白泽。

等到第二天上班时间,阎魔大王看见周身散发着“扰我者死”气场的鬼灯正坐在净琉璃镜前不停调试着画面。

“……鬼灯君?”

“嗯?”

阎魔大王看到鬼灯转移到他身上的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小心肝儿都在颤抖:“你在找什么呢?”

“找一只擅离职守的猪。找到之后吊打一顿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所以我决定一找到他直接烤了吃掉。”

“呵呵呵……”阎魔大王干笑着转向了殿下的茄子和唐瓜,小声问道:“鬼灯君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在找留书出走的白泽大人。”唐瓜同样也小声回答,“找到之后先虐一顿。”

背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阎魔大王和唐瓜两人同时被惊地大声叫起来:“对不起请原谅我!”

鬼灯没有回答他们。两人回过头去,只看见鬼灯背对着他们站了起来,遥控器掉在了他的脚边,而他只紧紧盯着净琉璃镜中的画面。镜面被鬼灯挡住了,他们看不见,但鬼灯看得一清二楚。

画面中那个人影身上的白衣残破不堪,破损的边缘还有焦黑的痕迹,他从龟裂的地面上爬了起来,直直对上了鬼灯的视线——那是熔化的黄金一样耀眼的兽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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