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温柔而愚蠢罢了

【银魂】入梦

松银师生亲情向,微银桂成分

大致内容大概是sensei’s eyes are on you

开头的诗是宋人王迈的《梦林清叔》


 “已分幽明隔,无端入梦来,交情今已矣,汝死亦冤哉。白骨今何在,沧波去不回。”

“松阳,你知道现在是半夜么?”

“知道呀,你不是说你睡不着,要我给你念书听吗?”

“谁要在大半夜听这种鬼气森森的诗啊!你就不能接着今天的课讲关原之战吗?!”

“原来银时居然怕鬼啊。”

“不要说那个词啊啊啊!!”

“好吧。不过我还挺惊讶的,毕竟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在满是死人的战场上可是毫无惧色。”

“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下一秒就死掉。”

“也就是说你惧怕的是死亡本身。那亡灵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喂喂你只是换了个说法吧!你分明是故意的!”

“……算了。你睡吧,我也要去休息了。”

 “松阳你等等!!那个……人死了之后真的会有……那什么吗?”

“你希望有还是没有呢?”

“当然是不希望了!死了就赶紧去成佛啊,还在人世拖拉个什么劲呐!死掉本身就很惨了,死掉还不能成佛的家伙不是更惨?”

“银时是这么想的啊。”

记忆里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是落了层灰,坂田银时费了好大劲儿才抖落那层灰,回想起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温温柔柔的,无论何时都镇定沉稳的,我的老师。

坂田银时脸朝下趴在雪地里,筋疲力竭,好不容易给自己翻个身,陷在雪地里就没了力气,干脆赖在原地。反正待会儿新八他们总会过来找自己的,就等他们把他抬进屋子里好了。

他眼前所见尽是苍茫的夜空,没有星子没有月亮,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被凛冽的北风吹动,缓缓地从他头顶的天空飘过。细碎的雪沫又落了下来,落在他的唇角,一点熨帖的凉,抚慰了他刚刚被人暴打而发烫的伤口,不过转瞬即逝,马上又融化了。他叹了口气,冰冷的空气里顿时腾起一股微弱的白色水汽,不过马上又飘散在了风里。

“啊,伤口好疼。”

银时没什么真情实感地抱怨了一句,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或者鬼能听见。

被神乐、阿妙、新八他们凭依而吾辈化获得的超强战斗力,对上老板夫妇也仅仅能打个平手而已。搏斗中留下的伤痕都由被凭依的银时承受,那两个拿他身体乱来的女人一点也不知道爱惜(?)他的身体真是岂有此理……说到底都怪那个坏心眼的老太婆啊,他的寒假都被毁了那老太婆究竟打算怎么赔啊混蛋!啊,他的女人缘真是太差了,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结野主播那样的好女人……真的好冷啊,新八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才来找他啊。

耳边尽是寒风呼啸的声音,风里似乎有鸦鸟悲啼之声。风声太过寂寥,好像这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坂田银时一个活人。想到这里,银时忍不住用力嗅了嗅,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鼻尖竟然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场景熟悉得让他心惊胆战,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银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见自己身上仙望乡温泉旅馆的制服,身体一软,又倒了回去。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放任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不知不觉间忍不住合上了眼睛。

他再睁眼的时候耳边是潺潺的水声,他在一片烟雾缭绕里倚着池壁,温度宜人的温泉水在他胸前荡漾。甚至还有人贴心地在他头顶搭了块热毛巾。

看来新八他们还算有良心。银时在热水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打算再跟他们要壶酒,趁这会儿小酌一杯。

“新八,帮我拿壶酒来!”

银时吆喝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人应声,不禁觉得奇怪。女浴就在隔壁,即使新八不跟自己一块儿在这儿泡温泉,阿妙她们也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么?还是说她们因为生灵离体身体还没恢复?

想到这儿银时一下子没了享受的心情,他立刻站起来去岸边摸索着找自己的衣服。但他还没摸到自己的衣服,水面上却飘来一只托盘。托盘如一只小舟破开水面行来,其上放置一只白瓷小酒瓶与一只配套的小酒杯,一盘菓子,两双筷子,旁边竟然还垒着两只小巧可爱的桔子。

“谁?谁在那边?”

水汽蒸腾得厉害,银时看不见那边有人。但如果对方也在水池里,他不该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动静。不过这里是仙望乡,主顾本就不是人,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很正常……正常个鬼啊这样更恐怖了好吗?!银时慌慌张张地往岸上爬,也不顾没找到衣服,只一心想往外逃。

“不留下来陪我喝一杯么,银时?”

水雾彼方传来记忆犹新的熟悉声音,温醇低沉,带着令人心安的笑意。

银时一愣,停下了慌不择路的逃亡,扑通一下又滑进了温泉,不可置信地回头:“松阳?”

“银时,你的浴巾掉了哦。”

“欸?”银时低头看,“真的啊——完全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分明已经……”

银时忽然想起来,这里是仙望乡,这里的顾客都是些无法成佛的孤魂野鬼,是违背了自然规律、落在盘子外的水滴。

“啊,是这样啊,你无法成佛啊。”

“可能是吧。”

对面的人轮廓依稀是银时熟悉的样子,银时突然奋起朝着人影蹚水过去。水雾缭绕不去,但人影却随着距离的缩短清晰起来。白色的长襦袢被水浸透,湿淋淋勾勒出肩臂线条,长发的末端在水里散开,脸颊两侧两绺头发俏皮地弯起,被水打湿黏在脸颊上。那人嘴角挂着银时熟悉的笑,手里擎着一只白瓷小酒杯,杯口对着银时:“给我斟杯酒吧,银时。”

坂田银时惧怕一切灵异现象,在仙望乡工作的短暂时日足以让他折寿十年了,但看着眼前这个笑意宴宴的男人,难得一见的,他没感到恐惧。他只觉得疼,心底结了痂的伤口被扯开,鲜血淋漓地疼。

“你都这样了还喝什么酒啊。”银时勉强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不太能绷得住,可能要哭,还是低头闭嘴,回手把托盘拽了过来。松阳把杯子凑过来,银时一言不发地给他斟酒。松阳倒是惬意得很,放松地靠池壁倚着,向银时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银时默不作声地靠在了松阳旁边的池壁上,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只托盘。松阳小口啜饮,瞥见垂着头的银时,轻笑一声,拿起酒瓶给空着的酒杯满上,伸手把酒杯递给银时:“怎么,不是要喝酒吗?”

银时仍旧低着头,接了酒杯,一饮而尽,没尝出酒是个什么滋味。他捏着酒杯,内心百味杂陈,满脑子想问的话,全跟交通堵塞一样塞在了嗓子眼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酒好喝吗?”

“还行。”银时鼓起勇气抬头,发现松阳正笑眯眯地打量他,忍不住眼神下移,“你还要吗?”

“其实我不太懂怎么品酒,只觉得喝了暖和。”松阳把酒瓶凑过来,银时反应慢了一拍,迟一秒才晓得把酒杯端好。他眼神逡巡在松阳赤裸的脖颈上,看见那里光滑平整,并没有伤痕。

银时想起旅馆里那个被自己弄丢了脑袋的战败武士,松阳没像他那样出场,银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他不想看松阳落魄到那种模样,松阳八成也舍不得那样吓他。

松阳知道他怕鬼,知道他爱吃甜的。银时的视线落在那一盘菓子上,眼眶开始涨得发疼。

“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不清楚,过得浑浑噩噩的。人死了就一点时间观念就没有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每年都来这里泡温泉么?”

“没有,今年是第一次。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人死了还能这么享受。感觉以前浪费了好多时间啊,真是太可惜了。”

“你傻啊!”银时捂住脸,用力搓了两把,“人家正儿八经的鬼都去成佛了,就你还在这儿徘徊,人间还有什么让你留恋啊。”

“怎么会没有呢。我的学生们还在这人世苦苦挣扎,我怎么舍得离开。”

“那你来看过我们么?”银时闷声问他,问完就后悔了,牙齿把杯沿咬的咔咔响。

“看过哦。”松阳伸手在银时头顶揉了一把,“一群傻孩子。”

银时长长抽了一口气,梗住了。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水滴从低垂的脸侧滑落,嘀嘀嗒嗒落入水中,已近而立之年的男人不得不调动全身力量才能抑制住自己肩膀耸动的弧度,“没有听从你的教诲,没有保护好松下村塾的大家,没有长成一个像样的大人……”

语句在哽咽声里破碎混沌,经年于肺腑中翻腾不息的悔恨伤恸和眼泪一道冲开理智的闸门奔涌而出。多少年来午夜梦回,每每回想起最初向自己伸出的手,记忆里最不堪回首的日子总会毫不留情地为每一幕温馨回忆画上鲜血淋漓的休止符。梦醒时分翻身坐起茫然四顾,却发现已是泪流满面。

这或许又是一场梦境,一场前所未有的美梦。可往常梦里总是他与松阳的过往,梦里的人他既摸不着也说不了话,仔细想来这竟是他第一次梦见松阳与他交谈。

松阳的手放在银时的头顶,安抚地摸了摸那把桀骜不驯的卷毛:“不,银时也是个像模像样的大人啦,这不是都在拉扯孩子了么?”

小的时候银时挺讨厌松阳摸他头的,尤其是在他发现松阳摸他头的手法跟桂撸狗大差不离之后。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松阳非常高,走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在一众小崽子里则是山一般伟岸了,他要摸银时的头就得弯腰,那模样看起来就像银时在向他撒娇似的。在一群半大不小的同龄人面前,一贯嚣张跋扈的银时拉不下这个面子。

可后来松阳离开了,没谁会再随便呼噜他的头毛了,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被当作孩子的时代戛然而止,他和他的伙伴们猝不及防地一脚踏进命运的深渊,被推着攘着逼迫着长大成人。

如今这只搭在他头顶的手,是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之物。

谁想的到,逝者还能回来再跟生者再共饮一杯呢。

银时嗬嗬笑了两声,捧起一捧温泉水洗了把脸。

“哈,跟你学的,随手捡来的小崽子。”他顿了顿,“学也没学好,自己都不成器,也没法儿教给他们什么。”

“没有的事——也都是些好孩子呢。”

“你说‘也’?还有谁?我吗?我可不是什么好孩子啊。”

“松下村塾里的大家都是好孩子。”松阳收回了手,环着手臂靠回了池沿,长长叹息,“要是能再见见他们就好了。”

“……对不起。”

“怎么了?”

“很多人都死在了战场上。是我把他们带上战场的,但我活下来了,却没把他们带回来。”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是我这个当老师的没用,没能保护你们不说,还把你们连累至此。”

“真像是你会说的话呢。”银时抹了把眼睛,“话说得这么漂亮,居然一次也没来找过我。”

“我怕会吓到你啊。”

“我见过挺多鬼,每一次都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一次,也不枉摊上这种奇怪的体质。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见过你,我想你大概是对我们失望得不行,不愿再看我们一眼。”

不知从何处飘落的红叶从两人身前飘过,松阳拈起叶柄,指腹轻轻摩挲,红叶在他指间缓缓转动。

“我大部分时候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但有时却能很清楚地看到你们。我曾经见过你从牢狱里脱逃,隆冬的夜里在落雪的街头蹒跚,我在你身后亦步亦趋,却连扶你一把都做不到。我也曾见过晋助在船舱的角落里给自己的伤眼上药,见过小太郎在你们为我立的墓碑旁种下松柏,见过美智子她们在松下村塾的断壁残垣上垂泪到天明……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安安静静地看着你们。”

“银时,我不知道其他死去的人如何,但我看着你们,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无挂碍。我帮不了你们,但也做不到对你们置之不理。就算你们感觉不到我,我也还想再陪陪你们。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了。”

银时回想起那个再落魄不过的冬天。他被本应让他一了百了的刽子手偷偷放出监牢,穿着最单薄的里衣,冻得瑟瑟发抖,被严刑拷打留下的伤几乎令他难以凭自己站稳——饥寒交迫,心力憔悴,举目无亲,绝望得不知自己能否活过今日,更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可老师说,他看见了。

在那个银时以为自己已经被所有人遗弃的寒夜里,谁都看不到的一缕幽魂哀伤地跟在他身后,徒劳地为他忧心。

他们这些不肖弟子,让老师死都不得安生。

“老师,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啊……”

眼泪从眼睛里止不住地滚落,银时觉得可能这会儿自己已经流干了过去十年的眼泪。

那时候,除了老师过世的那一天,他几乎再没怎么落泪。不是不伤心,只是没有哭泣的欲望。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已经没了能向其哭诉的人。如同骤然失祜的孩子,一回头发现没了可以飞奔回去的怀抱,便只能一个人默默擦干眼泪爬起来向前走。

坂田银时的十年,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委实没脸哭泣。偶尔在深夜里借酒盖脸,还能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大哭大笑,酒醒的时候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就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只觉得心底空空荡荡,胸口却闷闷的堵得慌。他把一切不适归咎于宿醉,并且一遍又一遍对着马桶发誓自己绝对要戒酒。然而结果往往是时隔不久再一次烂醉如泥。

没办法,借酒浇愁虽然犹如扬汤止沸,却也算解了燃眉之急。独自一人无事可做的时候人会想太多,不如喝酒。因为毕竟宿醉的头疼也好、胸闷也好,都比回忆时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太多。

可是啊,银时转念一想,要是被老师看到了那副烂醉的没出息模样,该会被怎么修理呢。

即使是幻想也好,他多希望老师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拳把他锤到地里去。只可惜,那是再也不可能发生的事了。

坂田银时自认是个现实的成年人,早过了做白日梦的年纪,所以这样的念头往往只在醉得半梦半醒时才会一闪而过。不敢多想,不能多想。

“抱歉。”松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差一点被淹没在泠泠的水声里,“是我给你的担子太重了。自说自话地与你订下约定,逼得你不得不亲手……”

“为什么是你在道歉啊!”银时的怒吼回荡在空荡荡的浴场里,截断了松阳的未竟之言,“拖累你不能反抗的人是我们,不听你的话害你不得不引颈就戮的是我们,让你死后不得安宁的也是我们!都是我们……我这个没能保护你,没能帮上你一点忙的无能学生的错啊!”

松阳轻笑一声,拍了拍银时的肩膀:“银时,你无需自责。我做出的选择不仅是为了你们,也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有我自己的目的。你与晋助、小太郎他们为了营救我而投身战争,这是你们践行自己武士道的方式,我未曾责怪你们,只觉得愧对我那些因此殒命的学生和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们。

“我说抱歉,是因为我自以为能让那个约定代替我成为你日后活下去的动力与方向,没曾想却成了禁锢你的沉重枷锁。

“人无法干预别人的生存方式,一厢情愿的守护是无意义且难以达成的。擅自让你负担起别人的人生,背负了本不该属于你的心理负担,这是我身为师长的过错。”

松阳偏头注视着欲语还休的银时,眼神温柔:“更何况,最初捡到你,也是源于我的私心。用你们来减轻我的负罪感,我是个不称职的老师啊。”

银时不知道松阳为什么这么说,但他下意识地不愿多问。且不提桂与高杉他们,即使是与松阳形同父子的他,也不曾知晓松阳过往的一星半点。不知道,却也不过问,这仿佛是银时与松阳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以孩子特有的敏锐预感来看,那时候他们似乎就已经意识到,对松阳的了解越是深入,他们离松阳便越远。

数年分离后在刑场上的重逢,让银时已经无法深思松阳究竟与高高在上的天导众有何恩怨。他一生的噩梦在那一天猝然降临,没给他们任何揣摩和推演的余地。

在那之后,再去追究吉田松阳到底是什么人、违反了什么律令、招惹了什么仇怨变得毫无意义。毕竟他连墓志铭都没有,只有一座除了他幸存的学生之外无人识得的孤坟。他的学生们连为他立碑都战战兢兢,生怕那连遗骨都没有的孤坟一座哪一天被从这世上抹消。

这不公平。

他们泣血的悲鸣传达不到天听。

但老师听到了。为学生的莽撞而牺牲的老师为学生们的悲恸所牵绊,在已经没有他的人间徘徊不去。

“给你们的人生留下那样的回忆,我真的,真的,非常过意不去。”

温柔得令人难过的,我的老师啊。

银时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坂田银时余下的人生如果选择负重前行,那么背负着的无论是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愧疚与眷恋同等深重。昔日刻骨铭心的美好回忆,在那一刀斩下之后,全成了难以雪洗的罪孽。然而,加诸己身的罪孽再深重,也不愿去想像如果当初不曾相遇。

“我这些年来无数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但唯有一件事,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那就是在最初遇见你的时候选择跟你走。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松阳。”

“是吗,”松阳微笑,“那真是太好了。我总在想,如果你们没遇见我的话,此刻应该正过着更平稳的人生吧。至少,绝对不会如现在一样,沉溺悲伤,无可自拔。”

“因为我们还像孩子一样没有长进,所以才害老师担心得不能成佛么?”

“靠死亡来得到解脱于我而言太过奢侈了。别说成佛,就算到了地狱也未必有我的容身之所吧。”

“松阳,你……”

“玩笑话而已,我就随便说说。”松阳晃了晃手里的酒瓶,“还有一点,来,我帮你满上。”

银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听话地把杯子递过去。

松阳为银时将酒杯斟满,瓶子里还剩下一点,他便倒进了自己的酒杯。银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完发现松阳正端着酒杯小口啜饮,满足地叹气:“我一直都想找个人像这样一起小酌,但那时候我身边除了你们竟没什么相熟的人,你们又都还小。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我也算得上幸运了。”

“……是吗,那今天我就陪你喝到尽兴好了。”

“不可以哟,银时,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贪杯成瘾的事。虽然偶尔喝点酒有助于放松,但酗酒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习惯。合格的大人可不会染上这种坏毛病哦。”

“喂,你注意一下气氛啊!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银时,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要注意给孩子们做好表率啊。酗酒成性、沉迷赌博、拖欠工资什么的,光是听起来就离‘像样的大人’还很遥远啊,有地球到M78星云那么远。”

“咦,你为什么会知道?”银时捂脸,“你不是偶尔才能看到我们吗?为什么你知道得那么多啊!”

“因为每次看到你你都是这副样子啊。”

“你不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这种话啊。阿银我要哭了,真的哭给你看哦?”

“你刚刚不是已经哭给我看过了么,老师不介意哦。”

等等为什么松阳的战斗力会这么强呢?阿银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啊。我之前记得的那个温柔可亲的人是谁啊,是我的幻觉么?是开了美化一百倍的滤镜么?

然后银时确切地回忆起来了,自己在松阳跟前一贯是被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

“我、我也是有英勇战斗的帅气时刻的!为什么那种时候你不在啊!”

“说实话,光是知道你们好好地活着我就觉得很欣慰了。至于怎么过,为什么而战斗,这是你们选择的道路,你们不觉得后悔就好。当然啦,你们要是能过得更好一点那就最好不过了。”

“你是老妈子吗,用这种语气说话。”

“只是个不合格的老师而已。就算想为你们操心更多,我也无能为力了。”

“……不要再为我们担心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啊。”

“我们的缘分还没有走到尽头呢。”松阳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学生,眼神却湿润悲伤,坂田银时能从他温润的棕眼睛里看见自己扎眼的银色倒影。他不知道松阳为什么这么难过,但他知道,松阳这是要离开了。

“松阳,你要去哪儿……老师!”

坂田银时慌乱起来,他眼前浮现出多年前松阳被带走时的情形,于是他挣扎起来,想要捉住松阳的衣袖。

松阳最后一次抬手抚摸坂田银时的头发,仿佛他的学生还是多年前的孩子。他深深地注视着他慌乱不堪的学生,像是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只是轻叹了一声,最终欲言又止。

松阳的手从银时头发上滑下来,落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是师长鼓励自己的弟子,也像是父亲安慰自己的儿子。

银时望着他,终于还是明白,松阳终究是无法安息的。他孤零零地离开,孤零零地徘徊,孤零零地等待着宿命向他们发难的那一天。

松阳的手落在了银时的胸膛上。他一发力,银时便感觉被谁当胸劈了一掌,不由猛地向后倒去。失重感如电流般游走过全身,他如坠深渊,松阳在银时的视野里越来越远。最后停留在银时视野里的松阳陡然变化成一身血污的模样,他的背后不再是寂然无声的落雪和袅袅娜娜的水雾,滔天的业火将他包围,他的眼神冰冷而肃杀。

窒息和疼痛感一瞬间将坂田银时贯穿,一股浑浊的空气涌入他的鼻腔、气管和肺叶,耳边有男人和孩子在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坂田银时艰难地抬手,捉住了一只正大力拍他脸颊的手:“……吵死了,你们。”

他的眼睛终于也睁开了,然后他看见新八、神乐和桂的脸完全霸占了他的视野。可能是刚醒的缘故,他的视野动荡模糊,只能看清隐约的轮廓,但他明显感觉到三个人都疲惫不堪,有种死里逃生的气氛。

至于么,他不过是在雪地里昏迷了一会儿而已。

他捉住的是神乐的手,他想,难怪刚刚那力道像是在扇他耳光似的。

他的思维仍停滞在刚才的梦里,于是他不禁感觉奇怪:“假发,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他来温泉度假的时候没有邀请桂,这家伙难不成偷偷跟踪他?

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一记直球,直接命中银时的要害:“你哭什么,银时?”

哪壶不开提哪壶!银时愤愤不平:“造谣吧你,阿银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会哭。要知道刚刚阿银可是梦见有个腰细腿长脸蛋儿漂亮的大美人在陪我泡汤,还舍不得阿银走呢!”

“原来是碰见妖怪被吓哭了啊。那个叫什么来着……哦,溺女——银时,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回不来了。”

视线逐渐清晰,银时看到眼前三个人伤痕累累的模样,不禁愣住了。

“混蛋小银害我们这么担心,自己居然在做春梦阿鲁!人渣!”神乐恶狠狠地揪住银时的领子,一用力居然把他整个上半身都带了起来。然后坂田银时看见了自己被绷带缠得结结实实的上半身,还有正在白布上大肆盛开的血花。

“小神乐快住手!阿银的伤口又裂开了啊!”

咦咦咦咦咦咦!!!阿银昏过去之前伤得这么重的吗?!

“谁把阿银缠成这样的啊!”

桂帮着新八把神乐从银时边上抱开,自己又在银时边上坐下:“你伤得那么重,不缠紧一点连血都止不住。这地方没什么像样的医疗设施,刚才你睡到一半开始呼吸不畅,甚至哽住了一样突然窒息——你要把leader和新八君吓死了。”

呼应他的话一样,边上传来女孩子低低的抽噎声。应该是怕被发现,一阵擤鼻涕的声音立刻盖住了那小小的哭声。银时望了眼女孩一抽一抽的背影,扭头继续瞪着天花板,一双死鱼眼越发无神。

原来是这样啊。

他记起来了,这里不是什么仙望乡,只是奔逃途中的飞船。他们不久前刚从黑绳岛上救出了真选组的近藤大猩猩和眼前这个二货,带着被杀得人仰马翻的残余人手从虚的手里逃出生天。

虚,那个和银时梦中的男人共享同一具身体的怪物。

他的出现意味着那些温软的日常生活从此以后只会在梦里出现了。

坂田银时蓦然回想起梦境结束之前松阳的话,瞬间醒悟了他的欲言又止。

还没从身体里完全消弭的悲伤一股脑涌上心头,心潮澎湃,难以自抑。他憋得难受,觉得自己非得跟谁说说不可,但又觉得无从说起,只盯着天花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梦见他了。”

桂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对两个小孩子说:“Leader,新八君,银时说他想喝草莓牛奶,你们能去仓库帮他找找么?”

“我们不是出来打仗的么,怎么会有这种春游才会带的饮料啊。”虽然这么抱怨着,戴眼镜的少年还是体贴地拉着女孩子一起出去了,“要是没有的话就拿白开水加糖凑活一下吧。”

银时扬声抗议:“阿银可是伤号啊,你们怎么忍心这么敷衍我——没找到草莓牛奶你们就不用过来了。”

“卷毛混蛋喝洗脚水就够了阿鲁!”

砰的一声,舱门把两个孩子的抱怨隔绝在了外面,舱室里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舷窗开着,窗外的天空黑漆漆的,他们这侧看不见月亮。船舱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有些黯淡,桂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披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外套,肚子上的绷带还在往外渗血。

还是桂率先开的口。

“你梦见谁了?”

“松阳……我梦见老师了。”

“哦。”桂点点头,“看起来是个美梦。”

“梦里我和老师一起泡温泉,一起喝酒。”

“老师看起来怎么样?”

“还是那个唠唠叨叨的德行。”

“真好啊,我可从来都没梦见过老师来找我。”

“他说他去看过你们,结果发现你们混得一个比一个惨,尤其是高杉那个混账玩意儿。”

“这绝对不是老师的原话吧!你不要趁机夹带私货啊。还有呢?”

“还能有什么啊。”银时把手臂横耽在脸上,遮住了眼睛,“老师一直都觉得对不住我们,可分明是我们……”

他说不下去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桂拉开了他的手,看见他眼里还没完全消退的血丝。

“既然老师说了这样的话,那想必应该真的是老师来看你了。若是以前看来,大概还会觉得老师心愿未了、徘徊在人间实在太过可怜。但从眼下的境况出发,我反而觉得安心了不少。”

“是么,你这么觉得?”

“跟你和高杉不一样,我对老师的了解太少了。我不知道那个虚跟老师是什么关系,但是如果老师还存在于这世界上某个地方的话,那么虚就不可能会是老师了。光是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轻松不少。”

“可那毕竟只是梦而已。”

“也是。”桂低头拢了拢从狱卒身上扒下来的外套,“虽然已经有要跟国家为敌的思想准备,但乍一听到敌人是老师,我还是会觉得不安。竟然想去凭借虚无缥缈的鬼神之事取得安慰,这样的想法对一个领袖来说未免太天真了,我果然还是修行不够,太没出息了。”

“没出息就没出息,我也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我说,如果,仅仅是如果——如果杀掉虚就意味着老师再没有复活的希望,那你会选择打倒虚,还是放任他毁灭世界?”

“没有第三条路么?”

“没有吧。”

“那根本就只有一个选择啊。”

“要是高杉也在就好了,这种时候有点想听听他的意见呢。”

“那个整天嚷着要毁灭世界的家伙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个世界的死活好么,他的话肯定会……”

“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那家伙肯定会选跟我们相背的道路就是了。”

两个人默默盯着舷窗发呆, 窗外的天空里夜色正逐渐消弭,天马上就要亮了。

桂突然打破寂静,喃喃道:“可以的话,我也想和老师一起喝酒啊。”

坂田银时咧开嘴无声地笑笑:“做梦吧。”

一道阳光终于挑开这漫漫长夜的大幕,直直落在了桂的脸上。桂哂笑一声:“看起来,我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了。天就要亮了。”

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瞥了眼仍在躺尸的银时:“你不出去看看?”

“我还在等那两个家伙把草莓牛奶给我送过来。”

“懒死你算了。可恶,你还能好好睡一觉,我们可是守了你半个晚上。”

“飞船又不用你开,你去补个觉又能怎么样?”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清闲吗?”

“喂喂,我可是好心,你区区一顶假发居然敢瞧不起阿银么!”

“不是假发是桂。最迟半个小时之后起来,不然早餐就没你的份了。好了,你继续睡吧。”

桂正打算扭开船舱的门把,忽然一只手猛地从他身边伸出来,一把按住了舱门。他整个人被另一个高大的身体笼罩在怀里,体温透过薄薄一层衣物和绷带,和熟悉的气味一道,肆无忌惮地侵略他的感官。

“所以说你真是个石头脑袋啊假发,”银时在他耳边低语道,“固执死你算了。”

下一刻,桂被掀翻在还残留着银时体温的床铺上,罪魁祸首坐在桂片刻前坐得椅子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似的跷起来。

“半小时,够你睡一觉了。”

“你呢?”

“我守着你。给我好好感谢阿银啊。”

桂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他的双眼。

“睡吧。”

困意忽然海潮般上涌。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手的主人在他耳边呢喃道:

“好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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