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温柔而愚蠢罢了

【鬼白】睁眼瞎

01

 

“到最后最大的赢家还是鬼灯大人吧?”

酒铺里几个狱卒围着酒桌团团坐,其中一位明显喝高了,满面红光打着酒嗝,往后一仰对着不知在哪个方向的月亮举高手里的白瓷酒瓶,颇有些酒豪的架势。按理说在这种生意红火的小酒铺里不该发这种明显是抱怨顶头上司的牢骚,谁知道第二天酒醒之后,无意中几句酸溜溜的牢骚会不会长腿跑到上司的耳朵里,然而酒壮怂人胆,这位仁兄又郁闷得狠了,便不管不顾地一吐肺腑之言。

同桌的酒友也处于微醺状态,平日的小心谨慎去了七八分,就开口接话:“怎么说?”

“说是把撒豆节和和情人节混合起来过,不管是可可豆还是豆子,我们不还是被砸得满头包?”

“是吧?”接话的人抿了口酒,“虽说是向喜欢的人扔可可豆,但我可不觉得我有那么受欢迎。到最后其实已经成混战了吧,我们是被友军误伤的吧!”

同桌的另一个狱卒插了句嘴:“哦那个,其实当时我也砸了好多男的……别推我!我只是想让没人爱的兄弟们感觉到满满的爱意!他们明明也都是一脸幸福的表情嘛!”

“幸福个鬼啊?!”插话的鬼卒被愤怒的同伴揪着领子大力摇晃,“那个不是用来砸亡者的吗呆子!”

被打断抱怨的狱卒一把推开两个自顾自掐起来的酒友,接回正题:“结果到了最后,从石长姬开头,女孩儿不都把代表爱意的巧克力献给了鬼灯大人吗!我才不想要充满爱意的硬邦邦的可可豆咧!我也想要女孩子亲手做的苦涩中带着甜蜜的巧克力啊!”

“……嘛,那个,毕竟鬼灯大人才是最受欢迎的。”同桌的狱卒不无叹息地拍了拍怨念附体的同伴,“人家是单身贵族我们是单身狗呐。”

在这一桌吵吵嚷嚷一片火热的时候,安慰人的和被安慰的都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上按上了一只手,而后他们的脑袋就在外力的作用下来了个亲密接触。在脑瓜里一片嗡嗡声中,有人在他们身后阴森森地开口:“啧啧,真是酸死了,一群大男人干什么呢?”

一桌人顿时被吓得酒都醒了一大半,齐刷刷地回头向来者行注目礼。但当他们回过头的时候,又全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是乌头啊!混蛋你想吓死我们吗?还以为是鬼灯大人来了呢!”

乌头把他们往旁边用力推搡了一把,费劲地把自己塞进了人堆里:“呵呵,就算来的是他又怎么样?你们这种羡慕嫉妒恨的怂样他看了才不会生气呢,相反,那种话他全都会当夸奖听。去去,再往边儿上点,挤死老子了……给我个杯子!”

“嘁~~搞得好像你很了解鬼灯大人似的!”

乌头横眉立目:“什么叫好像?我就是很了解他!老子可是从小就跟他厮混在一起了,一起捣过蛋一起打过架,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被他按着撞头的狱卒率先起哄:“那你说说看,鬼灯大人有没有谈过恋爱?”

乌头夺过起哄者手上的酒瓶,给自己满上一杯,他得意洋洋地拍拍胸脯:“你觉得这能难倒我?笑话!那家伙当然谈过恋爱,还不止一次!”

这些基层的狱卒跟鬼灯的接触仅止于日常工作,他们认识的鬼灯永远是理性和严肃的完美诠释,冷冰冰得像是地狱严格制度的具象化。恋爱如此罗曼蒂克的词放在鬼灯身上,对他们的印象造成的冲击远比见到鬼灯穿着和服搭西裤的模样要大得多——当然了鬼灯大人怎么会穿那么low的搭配,那只可能是某些审美能力负值的闲散人员的不靠谱脑洞。

“鬼灯大人!居然!谈过!恋爱!!”一句话断成几部分,每个部分都用加重语气,说这话的人已经不知道该把重点放在哪方面了,“什么类型的女人?什么身份?什么时候?”

乌头很满意于这样的冲击性效果,他志得意满地重重放下杯子:“挺早了,那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至于其他的你们管太多了……”他忽然心虚地回头瞄了一圈,看见周围没有那个积威甚重的话题当事人的身影才放下心来,然后放低了声音。酒桌上的人被他吸引了,全都自发凑到了他的跟前。于是乌头用他自以为挺低的声音继续爆料:“那家伙成为辅佐官之后没几百年,就有很多女人排着队跟他表白——那群肤浅的女人被那家伙的面瘫脸迷得魂都丢了,说超级喜欢他这种可靠的男人——并且那家伙也看上了那些女人里的个别人,尝试着交往过。但全都是没维持太久就分手了,理由非常一致,她们都觉得那家伙爱工作甚过爱她们,嫌那家伙太冷淡了。”

“当然啦,那是因为她们之前都没有很好地认清那家伙的本质,对那家伙抱有不实际的期望。每一次都是女方率先提出分手——哎呀女人真是麻烦死了,叽叽歪歪,老抱怨些有的没的——最后那家伙也嫌麻烦了,于是再也没有谈过。”乌头摊摊手,“老子也认为单身没什么大不了的——譬如老子的女神就全都在二次元——然后那家伙就一直单着。”

同桌的狱卒们还以为能听到什么猛料,结果只听到这种乏善可陈的陈年旧事,不免失望,于是一片嘘声。乌头喝了几杯,正好有点上头,这时他听见有人跟他说:“你跟鬼灯大人怎么好比,人家是想谈随时都能追到手,哪像你这种死宅,有女人看得上才怪呢。难怪你也只能抱着二次元的女神流口水了哈哈!”

“去你的!那家伙明明也是个死宅!而且他条件再好也是个‘恋爱煞星’,他要是能比老子先脱单老子就免费给他打十年工不要工资!”

当然这话说出来是没人理他的,作为一个和鬼灯同样资深然而薪酬和地位拍马也追不上人家的科技宅,乌头先生大概忘了自己工资的生杀大权还牢牢掌握在人家手上。所以他的豪言壮语被淹没在了一群醉鬼的吵吵嚷嚷里,当然他自己也愉快地把自己说的话扔到了九霄云外……有道是“白天不说人,夜里不说鬼”,虽然有点文化上的差异,但是不妨碍理解——乌头先生你一定会后悔的。

 

02

白泽枕在漂亮姑娘的大腿上,如果不是想在女孩儿面前维持形象不方便笑得前仰后合,他就不会因为偷着乐把自己笑得胃抽筋了。阿香尽管没低头,不妨碍她感觉到从腿上传来的诡异震动,她现在正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对面某人身上风雨欲来的低气压,勉强分了点注意力给腿上这位不安生的相识。

倒不是尴尬,毕竟从各种角度来说这种身体接触都不算过界,这个以花心闻名的花街金主还算有分寸。她甚至由衷地希望他就这么蜷着,滚到桌子底下都没问题,只要他不开口不出声。对面坐了只定【我】时【的】炸【天】弹,表面上冷冰冰看不出什么,但是敏锐如她,觉得那大概是只水【我】银【的】炸【天】弹(高级货),只等谁来晃一晃,那小珠儿一碰,就炸了。

但是白泽没能领会阿香的一片苦心,他知道鬼灯是只爆竹,然而他本能地想做颗火星,非把鬼灯撩炸了不成……这得是多手欠的本能啊。他终于没忍住,笑得从阿香膝头滚了下来,一头撞在桌腿上。这一撞他就更忍不住了,变了调的痛呼一出口,忍了好一会儿的笑声也跟着爆发出来了:“诶呦笑死我了!胃好疼~~单身贵族诶~~恋爱煞星啊哈哈哈哈哈!”

比赤鬼更适合为暴怒代言的恶鬼俯视着滚到桌子底下的一点都没有仪态可言的神兽,默默从桌子底下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终止了令人烦躁的笑声,冷漠无情地看着某只白痴憋得要血管爆裂的脸,直到被他像是拎鸭子一样掐住脖子的神兽大人翻了白眼。

阿香并没有过多关注差点香消玉殒的神兽大人,只是一脸担忧地望着不远处的隔帘。隔帘是没什么好看的,隔帘的另一端传来酒铺里特有的喧闹声,其中夹杂着某个她从小听到大、耳熟到起茧的聒噪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身边的青梅竹马之一,很担心这位已经被作孽的神兽点炸了的竹马会出去干掉外面那个把技能点全都点在作死上的另一个竹马。哎呀说不定连淑女之力都救不了那个笨蛋了,阿香紧张起来,还是希望这位能看在几千年交情的份上放他一马了:“鬼灯君……”

意外的是,自打白泽昏过去之后,鬼灯看起来已经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扑克脸了。虽说还是生人勿近好可怕,但比起火山喷发还是要好太多了。所以说,难道他刚刚那么生气只是因为不爽被白泽嘲笑吗……?阿香有点惊疑不定地瞟了眼看上去已经死过去的白大褂,悄悄松了口气。“那个,不用太在意啦……乌头君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再说,我们这一辈里大家比较相熟的,不都还没有找伴侣吗……不是什么大事啦~”

鬼灯从刚刚开始抿住的嘴唇终于放松了:“我并没有在意这个,已婚也好独身也好,只要自己过得舒心就可以了。只是乌头那个混账居然敢在背后透露我的隐私这一点让我很恼火——如果要说黑历史的话,那家伙做出的蠢事我也知道很多,拿来出本书的话大概能有比牛津英语词典还要壮观的厚度。”

阿香也放松下来了,为了转移鬼灯的注意力,她为鬼灯斟上一杯酒:“是吗?鬼灯君和乌头君的关系真的很好啊。我记得那时候,每次老师追在你们后面喊打,总是鬼灯君和乌头君一起跑。”

“其实老师后面还有蓬君追着……他每次都说着‘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最后还是不放心,只能跟在我们后头防止我们闹得太过,当然没什么用,乌头君和我要做什么他也拦不住……于是他只能拦着老师让老师不要太生气。”

“是吗……”阿香想起什么有趣的画面来似的笑了起来,“那蓬君还真是辛苦呢,小小年纪就那么稳重。”

鬼灯之前皱起来的眉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他一副谈兴很浓的样子,摆摆手:“不全是稳重,其实我觉得蓬君还有点过分谨慎,在我们当时那个年纪是会被诟病为胆小怕事的。”

“乌头君倒是胆大。”

“哦,乌头君,他是胆子太肥脑子太瘦的类型。”

“呵呵……”阿香轻笑起来,“要是能中和起来就太好了呢。说起来,‘恋爱煞星’又是怎么回事呢?”

鬼灯伸出手示意阿香倒酒:“谢谢……这个是那家伙自己恋爱不顺、迁怒我的时候给我起的外号。”

那时候鬼灯还不是辅佐官,按鬼族的年龄来算大抵是正青春萌动的年纪。那时候和鬼灯年纪哈不多大的小伙伴们都到了发【神】情【啊】期一样,个个见到女孩子就激动得不行。最典型的大概要数乌头君了。此君一贯是走在时代前沿的弄潮儿,在同龄人中向来是潮流的热心追捧者,赶上恋爱潮汛期怎么肯屈居人后?于是鬼灯少年经常可以看到奇装异服的某只在上课时暗搓搓躲到教室后排偷偷摸摸写些什么,下课后鬼鬼祟祟地交给隔壁班最漂亮的女生。偶尔还能看见乌头少年跟那些女孩子牵牵小手、耳鬓厮磨什么的……每逢这个时候,蓬少年总是恨不能自戳双目,而冷静的鬼灯少年则会在两人卿卿我我、难舍难分的时候躲在附近的隐蔽处大喊一声:“老师来了!”然后一脸镇定地从旁边走出来,作无辜路人状围观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的鸳鸯似的小情侣。

这还不是最恶劣的。某次乌头把新把到手的妹子带到鬼灯和蓬的面前,本意是好好炫耀一把顺便打击报复,没想到妹子一见到鬼灯就立刻弃暗投明了,费了好大劲才抱得美人归的乌头留都留不住。久而久之,乌头但凡在追求女孩子期间,见到鬼灯都要绕着走。

“害羞什么啊又不会给你告诉教导主任。”

“滚远一点啦你这个恋爱煞星!”

而鬼灯之后谈一个崩一个的事实让乌头更加坚信这个称号的正确性。

阿香脸上笑得春风和煦,心里抹了一把又一把冷汗。怎么说呢……虽然很早就知道这个人在某方面挺恶劣的,但没想到这么恶劣啊……古训都说妨碍别人恋爱的人会被马踢吧……算了希望这位说多了就忘掉乌头君之前的口无遮拦吧……

阿香今天也积极地为缓和朋友关系做出了贡献呢。

酒喝了一瓶又一瓶,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酒铺里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老板进来对他们鞠躬:“鬼灯大人和阿香小姐呀,您看这时间也不早了,真不好意思,我们也要打烊啦!”

纵然桌上是归置得整整齐齐的一群酒瓶,黑衣的辅佐官站起身理好衣襟,完全不露醉态,有礼有节地点点头,掏钱结账:“不好意思,我们聊得太投入忘了时间。这就回去了。”

说罢,他扶起一边因为腿麻站不起来的青衣美人:“拉你聊到这么晚真是抱歉,让我送你回去吧。”

阿香整个人被黑色和服笼住了,她被那有力的臂膀扶着站起来,喝得有点晕乎的脑子里隐约觉得忘了点什么,然而鬼灯搀着她直接出了店铺,她也无暇去想那么多了。

老板带着伙计开始收拾最后一桌,赫然发现酒桌下横着一个白色影子,那影子朝着目瞪口呆的伙计伸出了一只手。

“请拉我一把好吗?我身子有点麻起不来……”有些轻浮的声线,里面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似的。伙计满头黑线地把这位被放倒的客人拉出来,头上的黑线更重了:“这不是白泽大人吗?”话说这桌刚走的是鬼灯大人吧?!

白泽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大大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脸上完全没有醉酒的神色:“啊逗留到现在真是不好意思啦~说起来之前的酒钱那只恶鬼付过了吧?”

伙计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恶鬼”是谁,呆愣地点了点头。

白大褂抬起手抽下头上有些乱的三角巾,一边重新系上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那个混蛋下手一点轻重都没有,差点真的掐死我啊……走了都不知道拉我一把,无视我吗!不过难得听到那种事情……哈哈,还真是……”

伙计胆战心惊地发现,这位地位尊崇的神兽大人脖子上,本来应该是清晰的红色指印的痕迹正慢慢消退。

店里差点发生杀神(?)事件啊!

 

03

桃太郎正梦见自己站在自己的宿敌鬼岛之鬼的面前,威风凛凛地挥着长刀,他一生的敌人被他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告饶。然而一阵扰人清梦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桃太郎烦躁地抓起枕头捂住了耳朵。

“大半夜的这是谁啊?”铃声不依不饶的,好像某无良老板喝醉之后的喋喋不休,桃太郎无奈只好接通了电话。

“喂,桃太郎先生吗?深夜冒昧叨扰,十分抱歉。”

啊啊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生宿敌啊!!桃太郎压抑住满心的不耐,打起精神,想听听这位大人有什么吩咐。

“您的老板现在正在XX地狱XX街上的酒铺里……啊不对店铺已经打烊了,老板应该已经把他扔到街上了。我正好看见,顺便告诉您一声。”

……果然又是这种事儿。桃太郎有气无力地回答:“嗯知道了,谢谢您,我会去接他的。”

电话挂断了,桃太郎在心里鞭打那个倒霉上司一万遍,但还是快手快脚地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去收尸啊不接人。然而在他刚刚出门,给店门落锁的时候,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桃太郎君你这么晚还要出去啊?”

那人一脸让人看了火大的灿烂笑容,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半点没看出喝醉的样子。桃太郎面无表情,狠狠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有人发现白泽大人您横尸街头,大半夜喊我起来给您收尸。”

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的白泽感觉到从缺少睡眠的徒弟身上传来的明晰的杀意,不由退后了两步,讪讪笑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啦~桃太郎君你先去睡吧,剩下的事我自己处理……”

目送桃太郎回到仓库,白泽的好心情继续明媚。他想起之前自己缩在桌子底下,装晕偷听那家伙的黑历史——虽说说的都是别人丢脸的事儿,但没有一个不穿插着鬼灯的“恶行”——白泽觉得这下他在那只恶鬼面前底气足了不少。

那家伙再拿他被女孩儿甩的事来嘲笑他的话,他就用“恋爱煞星”的梗来回敬他好了。想着想着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家伙小时候的模样来。隐隐约约的能记起很久之前的几个小鬼——小鬼倒是很常见,但扬言想见识天孙媳妇的小鬼却罕见——其中一个,白泽模模糊糊记得好像是只独角的小鬼。这么说来,他跟那只恶鬼的孽缘不是很早就开始了嘛?

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但并不讨厌。继续……什么样的呢?那个时候他还是包子脸,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反正几个小鬼确实是很可爱的。还不到自己腰高的小豆丁……啊哈哈哈,白泽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吊在自己身上的筐子,几个小东西在里头探头探脑,一副偷偷摸摸好奇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看不见。

……怎么会那么可爱呢?

再长大一点的话是什么样子呢?个子长大了,脸庞没有那么圆润了;明明还不算真正的大人却板着一本正经的脸,怀里抱着手里捧着的总是书,求知欲比吃饭喝水的欲望还要强烈。那样的少年,看起来无比正直其实满肚子坏水,捉弄起同伴来也是一副故作正经的模样……猫着腰藏在灌木丛里,贴着墙潜行,嘴角弯出阴险的弧度……这样的话跟现在比起来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嘛……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没有一段曾经持续很久的恋情,是因为恋爱无能或者是……心有所属?白泽脑海里浮现出那只鬼一脸不屑的表情,默默叉掉了第二种可能性。这意味着他现在还不属于任何人?

……那可以是我的吗?

白泽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床铺,春卷似的滚来滚去,最后挫败地捂住脸……真是疯了。

 

当第二天中午白泽跟鬼灯面对面的时候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头天晚上在兴奋什么。

“什么嘛完全不可爱啊!”

鬼灯一张冰山脸非常到位,眉头蹙起来一副烦躁的样子:“什么可爱?您看着我的脸在意【糟糕】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对着你的脸?还不如照镜子看我自己呢,比你这张扑克脸帅多了。”

鬼灯不以为意,这种程度的攻击他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反击:“是吗,每天早晨起来一副纵【什】欲【么】过度的衰脸很有看头啊。”

白泽想到了头天晚上抓到的眼前这只恶鬼的把柄,顿觉底气十足。他斜斜眯起眼睛,看起来像极了花街上那位倾国美人的族属:“羡慕吗?我可是每天,每天都有女孩子陪我玩哦,恋·爱·煞·星?”

鬼灯本来安之若素地给兔子顺毛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店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了,连本来在地上奔走的小可爱职员们也全都站起来竖起双耳。白泽觉得自己这一着足够快准狠地踩到了对面这只恶鬼的痛脚,那么下一秒就该是恶鬼的大暴走了吧?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摆好了挨揍的架势。

然而想象中的暴风骤雨并没有来,鬼灯只是抬起头定定看着一脸得意又防备十足的白泽,片刻后调转了视线,继续撸兔子。

“喂,又无视我吗?!”

“白泽先生,”鬼灯眼都不抬一下,“您看您自己,跟这里的兔子先生们一样随时随地发【天呐】情,身边的女孩子流水一样,可到现在不也一个能称之为‘恋人’的都没有吗?”

“那个……有的哦,在交往过程中的就可以称作是‘恋人’。”

“那您岂不是有过很多‘恋人’?”

白泽察觉到了不对,但此刻已经无力扭转局势了,他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也不是啦,那个……”

鬼灯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接着道:“谈一个分一个,您的恋情还真是短命啊。说到底,您才是真正的恋爱煞星吧,白泽先生?”

输、输了!白泽捂住脸,没想到拥有这么大的优势自己居然还输了……他不甘心就此认输,只好负隅顽抗:“我才不是呢!我只是还没遇到我的真命天女,没错,只是因为命定之人还没有出现!”

鬼灯终于肯赏脸抬头看看白泽了,他扫了一眼白泽手边的药包,无动于衷的模样:“哦,那我也是。白泽先生,我订的药您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欸?”白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无意间搁置了手头的正事,不禁尴尬了一下,“马上啦,马上。”但他马上记起未完的争论,气势汹汹地指着鬼灯:“刚才那个,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无所谓,事实胜于雄辩。”

“那我们岂不是彼此彼此。”

“谁跟您彼此,白猪先生?”鬼灯做出了惯常的嫌恶表情,嘴上毕恭毕敬地挑衅,“我现在就算独身,也没有前女友来找我麻烦,把我跟您这种花心混蛋混为一谈我实在不敢苟同。”

白泽知道他说的是谁,眼皮不禁跳了跳。他低头专心于最后的工序,没人说话了,偌大的店堂里只剩下纸张翻折的声音。只一会儿,白泽拍了拍手:“好了。”

鬼灯放下兔子走到柜台前,把支票推到白泽手边,而白泽按上了支票的另一头。“别嘴硬了。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本质上你不也还是跟我一样孤身一个人吗?”他嘴角泛起那种一直以来颇能惹火鬼灯的散漫笑意,“没有人像爱慕恋人一样爱你哟?”

“我不需要。”鬼灯从白泽的手边拿走了货品,转身就要离去。

“分明是胆怯了吧?害怕倾心于谁,害怕把心意托付给其他的什么人,害怕维持这样一种关系,对吧?”白泽悠闲地望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胆·小·鬼~”

鬼灯在迈出店堂之前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您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您也是这么想的么?”

“哪里,我只是恰巧比较了解这种心态罢了。”

“所以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么,反正闲着也是无聊,不如一起玩玩吧?”不良的药店老板正放荡不羁地坐在柜台上,在店堂深处的阴影里笑得一派春光灿烂人畜无害,“不敢么?”

 

 

04

 

鬼灯掀开盒盖,看见便当盒里香喷喷的米饭和寿司、水果、蛋卷各安一隅,把盒子塞得满满的。品相不错,味道也不错,可鬼灯只是看着却没动筷子,因为盛着这些的便当盒。便当盒是外黑内红的漆器盒子,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但盒盖上唯恐别人看不见一样印上了弯月和捣药兔子的剪影——为了告诉别人这是极乐满月的所有物。

阎魔大王从后面过来在鬼灯边上坐下,看见便当盒便开口打趣:“鬼灯君今天食欲不振吗,这么小一盒便当就够当午饭了?”

鬼灯没看他,随口接道:“根本是连食欲都没有了。”

“哎呀要是也有人给老夫做这种爱心便当就好了,真羡慕你们年……!”阎魔大王本来还想接着调侃,凑近了看见盒盖上的标识立刻噤若寒蝉。他安生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飞快地埋头扒饭,唯恐自己的嘴闲着。

……为什么白泽君会做便当给鬼灯君啊!!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变态辣朝天椒什么的?阎魔大王觉得自己后背上浮出了一层冷汗,他用余光偷瞄旁边的鬼灯,心里几乎尖叫起来。是生气了吧那个脸?!他要是会碰那个老夫就把盒盖吃下去!

下一秒阎魔大王就吓得连筷子都掉了,他看见自家的辅佐官恭敬地双手合十做起了餐前礼仪,然后在一声“那么我开动了”之后真的拿起筷子开始吃了!阎魔大王在一边胆战心惊地坐着,生怕待会儿餐盒里吃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然而片刻之后,鬼灯面前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便当盒……欸,居然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便当吗?!

“鬼灯君?你……吃完了?”

鬼灯扭过头看看他,有些费解似的点了点头。然而他并没有留意到他顶头上司刚刚一场惊魂,只是看向了他的饭碗:“大王您是不是不饿?”

“呃,那个,是啊,哈哈哈,今天胃口不太好呢……”

“那剩下的可以分给我吗,刚刚那些太少了,不够吃。”

“好的没问题!”阎魔大王没什么出息地把其中一只餐盘推过来,暗暗松了口气。突然出现信息提示的铃声,于是鬼灯摸出了手机,打开来查看信息。

也不知道谁的信息啊,阎魔大王有些好奇,但他不敢直接问,于是借着推餐盘的动作斜着身子偷看,瞄见鬼灯正在回的信息:“真是再没吃过更难吃的便当了,不过还是谢谢招待。”

 

白泽蹲在椅子上玩儿手机,听见“叮咚”一声响,急忙打开信箱,翻出最新的未读信息。

“真是再没吃过更难吃的便当了,不过还是谢谢招待。”

“啧,混蛋家伙,是味觉有问题吗?明明桃太郎君的手艺最~棒了!”

桃太郎莫名听到自己被夸奖,完全不明所以,但他还是颇为无奈地开口:“您能不能先坐好吃饭?饭菜要凉了啊。”

“呃……”白泽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变成了蹲在椅子上的坐姿,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跳下了椅子坐好。

“您是在等谁的来信啊?从午饭之前就守着手机不放。还有为什么突然说我的手艺好?我做了什么吗?”说着桃太郎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被要求做出来的一盒便当,于是他闭嘴看向了白泽。

白泽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正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移动,八成是在回信息,他随口问:“啊?”

“您在给谁发短信?又是新搭讪的女孩子?”

“不是!”这下白泽回答得十分干脆,“女孩子才不会这么可恶。”

“哦,可恶。”桃太郎想自己知道手机另一端的是谁了。能得到白泽一句“可恶”做评语的在他认知里的仅有一位,就是大家都挺熟的地狱第一辅佐官。那位的话,就算吃了自家老板送的便当也不会因为礼貌而恭维一句“好吃的”……等等所以说眼前这个老头子拿他桃太郎做的便当送人情吗混蛋?!

愤怒的桃太郎将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白泽终于肯抬眼看看他了。“诶居然被发现了啊?”

“原来您有想用心隐瞒吗?”桃太郎努力平复抽搐的嘴角,“话说回来,您没事儿给鬼灯大人送便当做什么啊?”挑衅吗?表达“你快便(qu)当(si)”之类意思的战书吗?

看起来是那边两个人的一轮唇枪舌战终于告一段落,白泽终于肯放下手机了。“桃太郎君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是送给那只恶鬼的?”

这老头儿装傻吗?!桃太郎满心的吐槽无处倾吐,最终转化成深重的无力感:算了这人一向粗神经嘛,看起来他说不定还以为自己藏得蛮好呢……桃太郎调整好心态:“因为很明显啊……您是又想对鬼灯大人恶作剧吗?”

“咦?没有啦,只是现在在现世人类的恋人之间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咦咦咦咦咦咦?!恋人什么的我好像出现幻听了谁快来打醒我……不对白泽大人您知道您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泽不顾桃太郎被吓得魂不附身,持续补刀:“我在追他啊。”

桃太郎君的大脑CPU过热,宣告失灵了。

白泽看起来很满意这个效果,于是乎他心满意足地起身越过餐桌,双手掐住大脑当机的桃太郎僵硬的两颊,狠狠一拧:“桃太郎君~回神啦!”

痛觉唤回了桃太郎一息尚存的神智,他条件反射地回答:“是!”

“痛吗?对不起了呀。”

桃太郎捂住发红发烫的两颊,看上去像刚被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他不顾仍在颤抖的小心肝,挣扎着问出自己都觉得惊悚的问题:“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大人有那种心思的?”

白泽煞有介事地用手托腮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回答他:“不知道诶。”

“您认真的么!”

“看起来不像?”

“……完全不像好吗。真的不是恶作剧吗?”

“太过分了,我可是很认真很投入的好吗?都送了便当过去!”

桃太郎觉得简直无法跟此人交流:“可便当是我做的!您若是真心实意难道不该亲自动手下厨吗?”

白泽有些被桃太郎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到了:“……可是我不擅长做这个,万一被他嫌弃怎么办?”

“没有诚意的便当再好吃都不会让对方感动的——诚意是最重要的!”桃太郎说完,感觉自己已经化身成恋爱指导专家之类的角色,顿时觉得一阵幻灭。指导谁?一对掐架吵嘴长达上千年的宿敌?

没想到白泽居然很认真地听取了他这一句脱口而出的“教导”,还反思了一小会儿:“那就不做便当了,换我拿手的吧?对了就做药送给他吧~不如下次给他的订单正常收费如何?”

“如何什么?原来你一直对鬼灯大人超额收费吗!而且即使这样都只发那一点工资?!”

“诶嘿~”

桃太郎终于想起来翻了个白眼。他今天因为吐槽任务超额已经足够心累了,就在他累得不想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鬼灯大人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啊,他说他会考虑看看。”

桃太郎觉得自己刚刚拼起来的三观又一次崩塌了:“鬼灯大人的心理素质真是有够强大呢……”

 

05

 

“这是啥?”

“回礼。”

白泽对着面前汤盅里冒着股股热气和怪味的黑色不明糊状物,脸几乎皱成了一只核桃,上书大大的“嫌弃”。他转过脸把汤盅向前推了点,心里想着“信你咧”,却还注意尽量避免出现自打脸的行为:“哦那个真不巧诶,今天不怎么有胃口呢……要不这个你留下,改天我洗好了给你送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请您当着我的面喝掉。”

哦哦是要斩立决的意思吗!!白泽微微撇过脸看了这盅不明物体一眼,立刻不忍卒睹似的,把脸转回去了。“说真的,我今天胃疼……”

鬼灯才懒得听他瞎编,随即伸出手钳住了他的脸转过来。鬼灯注视着白泽的眼睛,看起来有些不悦的样子:“这是给您的便当的回礼,就算不是,恋人之间互赠亲手做的食物就不可以吗?既然是您提出的‘来交往吧!’这种提议,难道就连尝一尝交往对象倾注了诚意和心血的食物都办不到吗?”

白泽被鬼灯铁钳一样的手掐着脸颊上的软肉,痛得眼泪都要滚出来了。他这样说不出话,只能在内心疯狂地辩驳:不对吧这个没人会这么掐着交往对象吧!也不会有人端着这种毒药似的黑暗料理给恋人吃吧!果然这家伙是在打击报复啊啊!!

自从跟着桃太郎到地狱砸场子反而被收服,原本的“桃太郎一行”几乎要更换leader了——它们此刻正和原leader一起隐藏气息假装自己不存在,蹲在极乐满月店堂的角落里看着各自的顶头上司在一起享受恋人间的甜蜜时间……才有鬼啊!

柿助两只爪子紧紧搂着桃太郎的脖子,狠狠摇晃,如同前一阵子的桃太郎:“他们居然在交往?!桃太郎你快来叫醒我!告诉我我在做梦!!”

桃太郎几乎要被勒得翻白眼,虽然他很能理解柿助的心情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它在自己脖子上抓狂,于是他费劲地把它的爪子掰开:“你哪只眼睛能看出他们在谈恋爱啊!什么时候恋爱变成互相折磨的同义词?”

停在小白头上的路里奥十分正直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恋爱不就是两个人之间互相不信任、互相折磨,分分合合瞎折腾的过程吗?”

桃太郎的嘴角抽搐了下:“啊不那个,虽然有一部分是这样的,但是全都如你所说的话为什么还要有人谈恋爱啊……话说为什么我要和一只雉鸡谈论恋爱是什么?”

“咦,恋爱?恋爱是什么?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天真无邪的小白君一如既往地不在状况。

桃太郎拍拍小白的脑袋示意它闭嘴,他接着小声道:“是那个啦,新式恶作剧什么的吧。”

柿助立刻领会:“也就是说,所谓的求交往和答应交往都是借口,两个人都只是为了整对方才有现在这个情况出现的?”

“是吧?真心想交往的话会用这么讨嫌的方法对待交往对象吗。况且对方本来就是厌恶感MAX的家伙。”

“‘恋爱’感觉上已经变成了恶作剧的便利借口呢。我们这边最先送过去便当——当然是我做的——之后陆陆续续送了金鱼草木乃伊、猫好好礼盒还有功用不明的药酒之类的……虽然不知道他本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在我这个外人眼里看起来就是在恶作剧啊。估计鬼灯先生也是这么以为的,你看今天不是来报复了么?”

“两个人互相恶心,谁先受不了提出分手谁就输了——说不定是这样的游戏?”雉鸡歪着脖子看看店堂中央那一对正在单方面家暴的“情侣”。冲突已经到了尾声,以武力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是地狱的第一辅佐官;天国的神兽大人此刻已经奄奄一息,被掐着脖子的鸡一样吊在鬼灯的手里,正在被强灌那盅据说充满“恋人的诚意和心血”的黑暗料理。鬼灯一松手,白泽就死了一样瘫在了桌上。

“好像翻白眼了诶,桃太郎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你老板?”

“不!!我才不要介入那种鬼神级别的战争呢!”桃太郎拼命摇头,“而且那位应该会有度吧……大概。”

鬼灯居高临下地看着扑倒在桌子上的白大褂,眼里并不是以往恶作剧得逞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道不清说不明的复杂情绪,有些探究,有些失望。他走到白泽身边,用一点都不温柔的力道拎起了桌上的“死尸”,把白大褂拎到了柜台旁,让柜台撑着他的身体。白泽还没缓过来,中毒者一样翻了白眼,胸前的衣襟凌乱得活像刚被怎么样了似的。鬼灯微微躬身,伸手把白泽刚刚被他拽乱的衣襟整理好,又把他嘴边的汤汤水水擦拭干净,安静地等白泽清醒过来。

白泽一从“中毒”的冲击里缓过来,入眼就是鬼灯凑到近前的大脸,于是他很没出息地尖叫了出来。一激动,他本来就没坐稳的身体一下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不过他没摔到地上,因为鬼灯在他落地之长臂一捞,将他抱了个满怀。

鬼灯抱着宛如“投怀送抱”的某人,在他耳边用那千年如一日的讨嫌口气问道:“汤好喝吗,白泽先生?”

脖子上火辣辣地疼,呼吸道因为呛咳而刺痛,口腔里黏着的口感和怪异的味道还残留着——白泽惊怒之下完全没有调戏鬼灯或者回应鬼灯调戏的心思,而是火冒三丈地狠狠推了抱着他的鬼灯一把:“难喝死了!你是想要杀了我吗,恶鬼!”

他推开了鬼灯,自己理所当然狠狠摔在了地上。这一摔让他积攒的怒气值突破了界限,一下子点炸了他不知哪儿来的委屈,于是他默默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推开鬼灯就冲了出去。

“欸?白泽大人你要去哪儿……等等鬼灯大人您也?”

屋里刚刚还吵吵嚷嚷的,这下因为噪声源相继冲了出去,结果屋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留下桃太郎和他的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06

“您家上司还好吧?”

“哦还好,没什么大碍,多谢关心啦。”

一寸法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啊,听说那位神兽大人具有自我恢复的神通呐。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桃太郎只好苦笑着点点头,含含糊糊地回应:“毕竟是活了那么久的神兽嘛……不说了不说了,快点喝酒。”

一寸法师有点儿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知己一眼,随口问道:“即使如此,老板不在的话药局的工作不会很繁重吗?桃太郎先生你……”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杯,不太好意思,“我硬拉你出来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寸法师觉得桃太郎的表情更苦了。“不会吧?要不然你现在先……”

“不不不谢谢你的担心,我们店里的工作一点都没积压,不如说运作的效率比以往更高了。我一点~~都不想回去;如果方便的话今天我们通宵怎么样?”

“那位白泽大人不会怪你的吗?还是你们店里另外请了雇员?”

“那种雇员我们店才请不起啊!”桃太郎一直试图掩饰的抓狂终于暴露出来了,“与其说是来帮忙,我总觉得是我们老板被夺权了啊。”

“诶诶?”

**

被夺权的老板此刻正老老实实甚至是有点惊恐地抱着腿坐在高脚凳上,呆愣愣看着边上的“新雇员”站在满满一墙壁的药柜跟前,一边哗啦啦翻着账本一边挨个拉开抽屉查看。

“桃太郎先生的工作做得很好,药材库存和实际记录没什么出入。”过了好一会儿,黑衣的辅佐官阖上账本,如同一个真正的雇员一样对着药局老板汇报工作,看白泽呆滞的表情忍不住加了一句,“要不您再自己核对一次?”

白泽被这一句拉回了注意力,额角不觉爆起了青筋,他一脸不忿:“你明知道我现在看不了吧混蛋?”

鬼灯扫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

“我可是在用自己的业余时间白替您打工哦?您居然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两点。”白泽伸出右手比了个“二”的手势,“第一,我到底是因为哪个家伙才变成这样啊!第二,我又没请你来好不好!你自己良心不安跑到这里来拦都拦不住,而且你一来桃太郎君都不敢回家了。”

“是吗?”鬼灯挑眉,摸摸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我只是考虑到我们在交往中,因为想替白泽先生分担工作顺便照顾您才到这里来的。良心不安啊愧疚啊赎罪啊什么的我可是连想都没想过;归根到底您面临现在的窘境是因为您自己的任性,我并不欠您什么。”

“撇得真干净啊!如此能言善辩不愧是地狱的第一辅佐官大人呢!”白泽的情绪激动起来,跳下凳子,又摆出一副要跟鬼灯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当时觉得恶心的话拒绝就好了啊!有必要借着交往的名义报复回来吗?”

白泽突然从鬼灯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察觉到了明显的不悦,由于鬼灯实在积威甚重,他气势上顿时矮了一截。“干、干什么?不准动手啊先说好,我可是伤号!”

鬼灯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压抑什么,白泽看见他包着绷带的手捏着账本不自觉用力,把账本厚重的壳子捏得咯吱作响。他不太想知道鬼灯是把那东西当谁在捏。

“您觉得我是为了恶作剧才答应您的邀约的?”

白泽沉默以对。

**

桃太郎被自己的知己一杯接一杯的灌酒,两人就着桃太郎的牢骚下酒。本来还因为顾忌鬼灯而遮遮掩掩,喝上头了之后就变得无所顾忌了。

“当时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啊?到底怎么样才会摔出那种病啊!”

“其实是听鸦天狗说的啦,据说当作交通事故处理了——”一寸法师替桃太郎满上一杯,“你们家白泽大人,不是会飞的神兽嘛,当时在地狱的上空载着鬼灯大人横冲直撞,差点和一辆正在行驶的胧车撞在一起。听说当时场面惊险的很,白泽大人险险避过了胧车,却撞到了不远的岩壁上,撞晕了。”

“……听上去好衰啊,撞了一下就撞成失读症了吗?!”

“那是啥?哎呀如果是很严重的病倒真不能怪他——”一寸法师醉醺醺站起来,踮着脚站起来,手尽力朝上伸着,“因为他可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啊。悬崖峭壁嘛。”

“那鬼灯大人怎么没事呢?”

“那可是鬼灯大人哦?武艺那么好!他在白泽大人撞上岩壁的时候抓住了岩石,在那儿吊了一会儿就被救上去了。”

桃太郎呆愣愣地听,突然就不满意了:“怎么能这样呢?明明是因为鬼灯大人我们白泽大人才跑出去的,怎么到最后只有我们白泽大人这么惨呢?”说着,桃太郎自己的眼圈儿不自禁红了起来,“怎么这样呢!”

“诶别上火嘛。”一寸法师见酒友莫名其妙就激动了,连忙安抚他,“那只胧车说的,当时他看到鬼灯大人伸长了手臂去够白泽大人,还拉住他一只角。可是那么大一只,八成是太重了没拉住,所以白泽大人就掉下去了。后来,乌天狗做笔录的时候让鬼灯大人和白泽大人签字,发现鬼灯大人两只手上都有伤。”

“有伤?好像确实绑了绷带来着……”

“你想嘛,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攀着崖壁,还要拉扯住什么人,攀住崖壁的手肯定承受很大的压力嘛,破了也很正常嘛。至于另一只手,不就是为了救人才伤的吗?或者说,正因为受伤才没抓住白泽大人啊。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啦,你也知道鬼灯大人不是那种闯了祸就跑的人对吧?”

桃太郎吸吸鼻子:“好像是啊。”

一寸法师拍拍他的肩:“但是奇怪的是,那只乌天狗告诉我,白泽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签字,最后还是鬼灯大人代替他签的。真奇怪不是吗?”

桃太郎抱着酒瓶嘟嘟囔囔:“不是啦,我们白泽大人因为摔得伤到了头,患上失读症*1啦!”

“……所以刚才就想问了,那到底是啥病。”

“字面意思啊,就是认不得字没法看书的病啦,因为认不得字所以自然也写不了字。”

“诶,这还是一种病啊。其实我们那个时候好多人家都没钱读书,大家都不认字啊哈哈哈……”

“不一样啊,白泽大人是本来认识现在认不得啦。对他来说,不能识字对工作是很大的妨碍啦。万一不会好的话就连生活都会受到波及啊!”

“是呐,对他们来说的确是挺麻烦的一件事呢。”一寸法师深有同感一样点了点头,“说起来,他们为啥会飞到那边啊?喝醉了吗?”

桃太郎拍拍自己混混沌沌的大脑,磕磕绊绊地把那天极乐满月店堂里的另类“秀恩爱”事件讲了一遍。最后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哪有让人喝那种东西的道理啊?就算是积怨很深这也做的太过分了吧!”

“你说什么?!”一寸法师满脸不可置信,“他们在交往?!”

即使是醉到这种程度的桃太郎也觉得自己说多了,连忙补救:“肯定是恶作剧啦,不要当真。”

“不不不重点是你说鬼灯大人给白泽大人喝了什么?”

“一碗黑乎乎的不明物体。”

“不会是脑髓味增汤吧!!”

桃太郎一听浑身鸡皮疙瘩:“什么鬼?那是黑暗料理吧,绝对只有鬼灯大人才想的出来吧!”

“对啊,很著名的!鬼灯大人的‘脑髓味增汤’。”

“怎么居然是地狱名物吗?”

“不是地狱特产之类的,只跟鬼灯大人有关。你没听过吗?脑髓味增汤几乎是‘鬼灯大人择偶标准’的同义词啊。”

“咦咦咦咦咦!!!”

 

 

07

 

乌头从后面猛虎一样扑上去,单臂卡住了鬼灯的脖子。这是他们小时候某段时间常用的打招呼方式,但是这回还没等他开口,鬼灯一把抓住他的小臂就把他摔出去了。

乌头被当一块石板一样给拍在了地面上,溅起了周围一圈灰。他仰头看见鬼灯心不在焉的神色,坏笑着爬起来,拍拍土继续对鬼灯勾肩搭背:“怎么啦,大白天走路想什么呢?”

鬼灯一脸嫌弃地把他推开:“脏死了。”

乌头坚持不懈:“听说你最近交通肇事啊哥们儿?骑的还是神兽。”

“你说那个。”鬼灯一把拧过那只讨嫌的手,乌头疼得乱叫,“不过是驯兽活动。”

“欺负人家简直成了日常啊,你这个讨嫌的家伙。怎么样,在神兽背上感觉如何?”

“如果有幸能够亲自当一回斗牛士大概也就是这个感觉了吧。”

鬼灯回想起那天,自己骑在白泽背上,被颠簸得比在现世坐过山车还要剧烈。他追着冲出门的白泽,本想能拉住他,但没想到那家伙见他追在后面就直接化成原型,眼看就要腾云驾雾。结果鬼灯灵机一动,抓住他就翻身上去……虽然和转轮王那里的中辅佐官相比还有点差距,但是用来对付白泽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曾经想象过有一天自己骑在那家伙背上风驰电掣该是怎样一番情景,但没想到到了这一天却是哭笑不得。无论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一概被淹没在了那家伙的“给我下去!”的喊叫里。真跟发了狂的斗牛似的……算了那家伙充其量就是只上蹿下跳的白猪嘛。

白泽大概是真的气疯了,从天国到地狱,像是《千与千寻》里受了伤的白龙似的乱窜,摇头摆尾地挣扎,想把鬼灯从他背上颠下去。鬼灯紧紧攥着白泽的额角不敢放手,只感觉刀子似的风迎面扑来,堵得他呼吸都困难。可是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呢?总不该只是因为一碗难喝的汤。他八成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对鬼灯来说有什么意义。

按说那家伙脾气好到真的有人给他下毒他都不会太介怀的。可偏偏对鬼灯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说不定是千年来头一份儿呢,鬼灯不禁有些自矜。别人无所谓,是我的话就不行吗?于他而言我是特别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吗?

他想起在仓库里白泽的失态。是说他觉得被报复无所谓,他在意的是“交往”的提议被当作恶作剧吗?

那份心意是真实的吗?

鬼灯陡然停下步伐——他的心中涌现出强烈的冲动,突然很想去桃源乡求证自己的猜想,一会儿都不想耽搁。哪怕只有一点可能都好——

鬼灯刚想到这儿身体立刻执行了大脑的命令,转身就想要走,被乌头拉了个踉跄。乌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想什么啊!”

乌头发现自己这位发小的面瘫脸百年难得一遇地露出了这么生动的表情,带着些许少年时代的嚣张肆意,他对着乌头挑衅地一笑:“请给我等着看吧,你十年的工资我要定了!”

**

【恋爱是盲目的。】——莎士比亚*2

恋爱中的人都是瞎的吧?对彼此近在眼前的心意视而不见,不说破的话便对彼此一无所知。

鬼灯站在极乐满月的店门前,踟蹰了仅仅一会儿,便推门而入。正趴在柜台上的店主把手边的书翻得哗哗响,一副落寞的样子,抬头看见来人是他,装出来迎客的笑容一下子塌掉了:“干嘛啦,你还没到下班时间吧?”

“我……我是专程来见您的。”

长达上千年的思维定式力量不可小觑,白泽自动将鬼灯的话翻译为“我是来看你笑话的”。于是他愤怒地扭头,不去看径直走过来的鬼灯。

“您还在生我的气吗?”鬼灯站在柜台外,静静伫立着,“为什么?”

白泽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你这种讨嫌的家伙,讨厌你的理由简直多到数不清。”

“那为什么还要向我发出那样的邀请呢?说什么‘来交往吧’,又自顾自地把我晾到一边。”

“明明是你先……!”白泽猛地抬起脸,气势汹汹地脱口而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语,但马上自己截断了话音,漏气了似的,“我无聊,我咎由自取好了吧?”

鬼灯不理会他,径自发问:“因为汤很难喝?”

白泽不满意地咕哝:“谁会因为那种事……”

鬼灯没容许他说完:“还是因为觉得心意被践踏很难过?”

白泽愣了一下,随后又是那副伪装得不甚到位的“游刃有余”的讨嫌模样:“什么东西?不知道不知道~”

真是没见过比这更蹩脚的谎话了,鬼灯捕捉到了那人满不在乎的姿态中仓皇避开的视线和措手不及的尴尬味道。心中的焦躁和彷徨一瞬间全部尘埃落定,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儿,白泽率先败阵,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就这么容易受伤吗,白泽先生。”鬼灯扳过他的脸,“现在想来,您的那段心理分析还真是入木三分——那个绝对是您对自己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而得到的结论吧。”

“我才没有!”白泽不甘居于劣势,也揪住了鬼灯的衣襟,“倒是你这种冷血刻薄的家伙,才应该每天都好好自我反省!”

白泽的本意是想迫使鬼灯放开他,却没想到这只鬼居然不按常理出牌,顺势贴了上来,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无限缩短。现在他们两个保持着一种下一秒就要亲上的亲密姿势,额头也好嘴唇也好都只差一点就要贴在一起了,呼吸更是相互交融在一起。不过就算保持着这么一种被强吻的姿势,白泽也不觉得鬼灯会亲上来……他胆颤心惊地眨了眨刘海下的眼睛,发现那只恶鬼的独角正对准这边蓄势待发的模样——

“啊啊啊不要巴鲁斯!!”

鬼灯不太理解为什么这只白猪突然看见屠刀一样玩儿命挣扎起来,只好捧住他的脸不让他乱动:“白泽先生?”

“呜哇放开我!会瞎的会瞎的!”

实在是太聒噪了。鬼灯横下心,倾身上去堵住了那张吱哇乱叫的嘴。效果非常好,被吻住的那张嘴一下子缄口了,鬼灯满意地想,白泽瞪大眼睛的样子很像是金鱼草,可爱的很。

……大概只有鬼灯一个会瞎得这样独具特色。

过了好一会儿鬼灯才松开怀里的人,俯身到他耳边,用自己的吐息撩拨僵成一块木头的白泽:“真是冤枉。我可是每天都有好好反省,可是总有无论怎样反省都没法改掉的失误,譬如这个。”

沉寂了好一会儿的白泽突然又挣扎起来,猛地把鬼灯推开。在鬼灯刚想开口质问他的时候,他朝着鬼灯的身后狼狈兮兮地招呼:“那个……桃太郎君你回来了啊?”

鬼灯一腔陡然升起的无名怒火突然被安抚了,他回头,波澜不惊地望着在门口不知要不要进来、一副欲哭无泪模样的桃太郎。

“啊哈哈哈那个外面天气真是好正适合采药呢!我这就出去哈哈哈……”

鬼灯目送桃太郎背着他的小包袱逃命似的跑远了,心情意外的很好。“桃太郎先生也真是辛苦呢。白泽先生,要继续吗?”

 

 

08

“最近桃太郎君来地狱来得很勤嘛?”

“因为外送工作额外多嘛,哈哈。”

阎魔大王也苦哈哈地点头:“老夫这边也是,鬼灯君在的时间少了,感觉工作的分量一下子多得让老夫受不了呐。”

桃太郎违心地点头附和,心想的却是,我这边其实是因为太清闲啊啊啊啊!

一边的孪生姐妹花蹦蹦跳跳地在阎魔大王肩上来回跑。“要勤奋。”“不要偷懒”

阎魔大王宠溺又无奈地笑笑:“是,是。”转头又跟桃太郎搭话:“看,鬼灯君还留了两个小监工。”

桃太郎看着座敷童子们,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啊,好像忘记做红豆饭了呢。今天回去的话要不要补上呢?”

**

极乐满月的店堂里今天也有些冷清。往日里姹紫嫣红总是春的景象自从黑衣的鬼神驻扎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拿了药的客人看见一身慑人气场的鬼灯总是下意识想逃得远点,一个个拿了药就急着走,免得被这对动不动就上演全武行的冤家殃及池鱼。于是店堂里就只剩下据说重伤未愈的店老板跟恐怖的鬼神大人面对面。

但是没有客人们臆想的血腥场面出现,这对彼世著名的对头看起来相处得还挺融洽。

鬼灯站在白泽的背后,因常年动武而宽大有力的右手包住了白泽同样修长却显得有些单薄的右手,把着他的手带他写字。

“所以说我又不是因为不会才写不出来!不要用教小孩的方式教我写字啊。”

鬼灯对他的抱怨向来是听听了事,并没有松手的意思:“是吗?可死记硬背的话总能画出来吧,如果您一时半会痊愈不了,对工作进度可是很大的障碍。”

“不是有你吗?”

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白泽早就不提让鬼灯滚回地狱的事了,每天还会让桃太郎准备四人份的伙食——两份是鬼灯的,他自己饭量不大,省下的也是鬼灯的——当然鬼灯要交伙食费。

“我又不能总留在这里,阎魔厅的工作调度已经到极限了。”

白泽撇了撇嘴,看着纸上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倒不是鬼灯的字难看,而是对他来说,现在什么字都是鬼画符。

“好吧。那么现在你在写什么?”

“我的名字。”

白泽不满地咕哝:“我为什么要把你的名字背下来啊!而且看起来很难画的样子。”

鬼灯不置可否,带着白泽的手开始写下一遍。

**

傍晚,桃太郎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家老板正躺在门口的树荫下睡大觉。

桃太郎没惊动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店堂。出乎意料,店里没人,桃太郎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然后决定再也不替这两位操心了。他在柜台上看见了一摞摞字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一排又一排的【ダーリン】*3,看多了觉得像是某种效果未知的咒语。

“什么啊这是。”桃太郎摇摇头,“啊,红豆饭红豆饭!”

 

【Fin】

 

注:

*1:失读症,不能认识和理解书写的或印刷的字词、符号、字母或色彩。是由不能识别视觉信号的语言含义所致。它与大脑优势半球内侧枕额脑回损害有关,并因累及视觉放射可致同侧偏盲。失读症常与失写症一起作为视觉性说示不能的症状。

*2:“恋爱是盲目的,恋人们瞧不见他们自己所干的傻事。”——莎士比亚《爱的徒劳》

*3:【ダーリン】,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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