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温柔而愚蠢罢了

【莲花楼|花方】你甚至不肯叫我一声师父

  • 电视剧《莲花楼》李莲花×方多病,不涉及原著小说

  • 时间线接正片完结,非彩蛋的三个月后,HE

  • OOC,有奇怪的脑洞,如有不适注意及时退出


李莲花曾经不止一次设想过自己的死亡。

在每一种他能想象到的死亡情境中,他为自己选择的埋骨地都是师父漆木山坟冢的侧边。所以他驾车拉着莲花楼四处游荡的时候,总想着以后不能跑得离云隐山太远,以免最后毒发的时候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他在望江江畔下船的时候,即便眼睛和耳朵都已经不太中用了,他还是用所剩无几的银钱雇了辆牛车,请人将他捎带到云隐山的山脚下。

这次回家的路有些漫长。他坐在牛车的车板上,随着土路的颠簸在心里默默数日子,有点怕自己会挨不到回家。

念头刚起,耳畔有熟悉的大呼小叫:“那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着!”

李莲花情不自禁弯起闭着的眼。

那双剑眉紧紧蹙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佯装的愤怒下是盖不住的委屈,眉眼间有种让他心生怜爱的率真可爱。他想像往常那样拍拍身侧少年的肩,但落下的手摸了个空,于是在脑子里盘旋了好久的解释也就没出口。

但幻觉仍旧很逼真,那山雨欲来的红眼睛盯着他不肯放松。

“多少人前赴后继地想让你活着,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

他含笑看着臭小子发红的眼圈和被眼泪沾湿的睫毛,在心里回答他:“我并非不惜命……我可能只是运气不太好。”

虎头虎脑的臭小子梗着脖子瞪他,一看就是在用眼神骂他:“你个老狐狸,我信你才有鬼!”

“真的。”他想着方多病宝贝地捧着那只装了天机锁的匣子时开心的样子,“没骗你,我本来真的没想让你伤心。”

世上仅此一株的忘川花是难得的机缘,它身上更承载着方多病孤身深入万圣道窃药的心意和笛飞声放弃武功进阶换取他活命机会的苦心,他再怎么不识好歹也不会对那沉甸甸的厚爱视而不见。那一时一地,这世上至少还有这两个人正拼尽全力地想让他活下去。

可是天意弄人,又或者早就注定他命该如此——皇帝被下的毒也是碧茶之毒。方多病虽在平乱中贡献不菲,可身为祸首单孤刀亲子的身份和他窥见的那个致命皇室密辛是悬在他颈上的利刃,若无特殊原因,皇室几乎不可能放过他。若皇室决心斩草除根保证秘密不被泄露,方多病赔上一条命消除皇室的心病都是轻的,最差的结果很可能是方家与天机山庄在某天因莫须有的罪名或是更离谱的原因满门覆灭,更别提方多病和昭翎公主的亲事。

更何况……李家作为南胤皇族与当朝皇室之后的血脉,听着怎么也比完全被篡改成南胤后裔的当朝皇室来得更正统。李相夷也好李莲花也好,但凡他这个最后的李家人还活在世上,龙椅上的那位九五之尊又怎么安得下心。

他带着忘川花进宫面圣时还存着一丝侥幸,只把这东西当作谈判的底牌。但当他亲眼看见皇帝的时候,他那丝比蛛丝还细的侥幸毫无疑问地断了线。

“要不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绝起来真没路呢。”

方多病瞪大了眼睛红着眼眶忍眼泪,故作冷漠地板起脸,扭头不看李莲花,是要绝交的架势。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鼻子呢,多大点儿事儿。”李莲花无奈地摇摇头,“我等死都已经等了十年了,可给我个痛快吧。”

方多病似已气极,一下子不见了。

李莲花有些遗憾地摇摇脑袋:“完了,这下怕是怎么解释都哄不好咯。”

赶牛车的老汉疑惑地回头看了眼那合眼盘腿坐在稻草堆里的白衣公子:“这是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牛车在云隐山的山脚下把这位奇怪的客人放了下来。

李莲花自己在山里寻了根竹竿作杖。落叶归根——他秉持着这个信念,拄着竹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山路上,从云雾缭绕中寻着熟悉的归家路。当眼前的雾气浓到已经看不清路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那不是因为山中似有若无的雾气,而是他自己逐渐衰退的视力。现下视物还是模糊,只怕再过不久就连光都看不见了。视力是最先失去的,然后呢?

“碧茶毒发,如虫噬骨,毒终会蚀透脏腑头髓。开始是短暂的失聪失明,而后渐渐五感尽去,发疯,丧命——”无了和尚苦口婆心的念叨还在耳边,十年前他自己破罐儿破摔的轻率话语又接踵而至:

“疯着死,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啊。”

他笑出了声,为自己那时幼稚的心灰意冷和轻浮的口无遮拦。他想他应是笑出了声的,但他又确实没听见,于是他知道自己的听力也弃他而去了。

他停驻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竹杖从拄着用改成探路用,继续向前。

他看不见,被山路上的一处顽石绊了一跤,拄着竹杖站稳时,忍不住遗憾:这次是没人背着他上山了。

可就算他坦荡荡地让方多病把他背到师父墓边等死,死了就地安葬,方多病怕也是不能答应的。更何况,以他自己的性子,他是既不愿让别人看见他濒死的狼狈模样,也不愿别人哀哀哭着挽留他的。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太不体面。

坑是早就备好的,就差个人填土。他就寄希望于方多病那臭小子有点良心,哪天能想起来上山拜祭一下师祖,顺便把他埋了。想必那时他早已只剩一把白骨,看了也不至于太惹人伤心……

不过说起来,祭拜扫墓是徒子徒孙才会做的事。而方多病至今也没正儿八经地叫过他一声“师父”,更别说三个响头和一杯拜师茶。可能等哪天豺狼虎豹把他墓坑里的烂骨头叼走了,那臭小子都未必能想起来来这儿扫墓这回事儿。

……这样也挺好的对吧?至少一天看不见他的尸首,那傻小子就多一天雷打不动地坚信他还活在世上。想当初李相夷将近十年音信全无,他还能信誓旦旦地跟李莲花猜那家伙还隐姓埋名活在世上某处。

本来,衰退的五感带走了他对时间的感知,他摸索着前进的过程中,比平时更容易感到疲累。但想到这儿,李莲花莫名开心了起来,甚至连他的步伐都跟着轻快起来。

“呵,你可真是脑子有问题,也不知道你落得这个下场到底是为了图个什么。”

“能在这儿见到你,我脑子肯定已经出问题了。”

披着红色嫁衣的金鸳盟圣女抱臂在雾气朦胧的前方抱臂斜睨着他:“离死不远了,嘴硬还有用吗?”

李莲花连脚都不带停,缓步从角丽谯身边走过:“我的幻觉里怎么会出现你呢,角大美女?我们本来无冤无仇,你盯着我喊打喊杀十年就算了,怎么死到临头还不肯放过我?”

“当然是来嘲笑你——”角丽谯冷笑,不是她活着时那种风情万种的娇媚笑容,“多可悲啊李相夷,正道魁首居然是你们中原人最看不起的蛮族后裔!同样身为南胤皇族的后裔,你碍我的事碍了一辈子,到头来为了保中原人的江山丢了命!你好笑不好笑啊?”

“首先,我从来没觉得南胤是蛮族。其次,我也没觉得我是南胤皇族或者当朝皇室的一份子。”李莲花用竹杖往角丽谯的方向挥了挥,“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即是李某人生平心中所愿。至于好笑,我觉得比起我,角美人十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沟渠’的情史似乎更胜一筹。哎,脚往旁边撤撤,挡路了。”

红衣的身影挽着红绸轻盈地随风飘起,浮在李莲花身侧,嗤笑一声:“你清高,李剑神。你胸中有沟壑,海纳百川,断绝私情,只心系天下苍生;不像我一个小女子,满心满眼只容得下我家尊上——只是不知,李剑神,你赴死带着这累赘东西做什么?”

角丽谯纤长的红色指甲抚过李莲花的胸口:“藏得还挺严实……你是打算拿这两截断笛在下面吹奏一曲送自己一程吗?”

李莲花终于有些无奈了:“角丽谯啊角丽谯,你说你眼里只有笛飞声,你倒是缠着他去啊,何必对我纠缠不舍?难不成要亲自领着我下黄泉?”

“能看你笑话的机会不多,且看且珍惜。”角丽谯像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终于不再冷着脸气急败坏,又恢复了那张胜券在握的娇俏笑脸,“堂堂李相夷,活着时万人敬仰风光无限,死时却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心里挂着个谁,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真是好可怜呐~”

“见笑。李某家徒四壁,家当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带着这玉笛呢,也是希望将来哪位好心人看在这东西的份上能给我收敛一下尸骨,倒不是角美人想象的那般风雅之物。”

“连认都不敢认,懦夫。”角丽谯高声笑着,笑得花枝乱颤,“听说你素来喜欢为爱自苦,自以为是得很,如今看来倒也属实。看着你作茧自缚自讨苦吃,可真是痛快啊!”

“角美人陷在情爱里无法自拔,见别人自然也是沉溺于情爱,这很正常。如果我承认我苦于相思此时正肝肠寸断能让角美人放过我的话,那我当然可以承认——如果可能的话不知道角美人能不能腾个位置出来给我那位相思的对象,让我跟他再说说话,以解相思之苦?”

山风吹过,红衣的窈窕身姿隐逸于雾中,像是终于看够了笑话,娇媚的笑声逐渐远去。

李莲花被这笑声刺得头疼,忍不住揉揉眉心。

“呵,我也是疯得厉害了……也不知在外人看来我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幸亏没让他们看见,否则我一世英名……”

李莲花话没说完就被什么人拽住了衣角,他不禁觉得头更疼了:“别真是方小宝吧我说笑的——”

他一低头,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孩圆圆的眼睛正瞪着他,熟悉的眉眼间是完全起不到震慑作用的怒气冲冲。他拽着李莲花的袖子,用最大的嗓门冲李莲花嚷嚷:“你不是说等我拜师的吗,李骗子!”

李莲花觉得很冤枉:“我让你拜师,你自己不肯的。”

“是你来迟了那么多年!我早就学会基础剑招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基础打牢再学我的内功才好啊。”李莲花摸摸鼻子,“不然就会像某些人,练剑二十年连入门剑法都练不明白。”

“我不管我不管!你说了让我拜你为师的,但是你每次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走!这是第几次了李莲花?!”

“嗐,这个事我们不是说好不提了吗。方小宝,磨磨唧唧的哪像个男子汉?枉我才夸你长大了。”

“像你一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那样就像男子汉了吗?”

“读没读过书,知道不知道什么叫‘讷于言而敏于行’。”

“我只知道你就是个胆小鬼!李莲花,你被以前那些朋友伤到了,就再也不敢让别人接近你。可是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从来不会背叛朋友,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朋友,而你是我方多病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我敢这么说,你敢吗?”

李莲花一边拄着竹杖一边拉扯着十岁小朋友向前走,非常吃力,只觉得死也好难:“好幼稚啊方小宝,我们大人一般不这么说话。”

“你不愿意让他们看到你落魄的模样,我也不行吗?”小朋友眼看又要泪眼汪汪,“我对你来说跟他们一样吗?”

“……不一样。”李莲花放下竹杖,弯下腰摸摸那头开始委屈的小牛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天下第一好那么好。当然你要是愿意恭恭敬敬叫一声师父的话,那你就更不得了了——还是我唯一的徒弟。”

“那你不要死啊!”十岁的方多病抱住李莲花的腰,脑袋埋在他腰上啜泣,“我追了你十年,好不容易才追上你,你为什么又要丢下我?你跟我回家,我给你奉茶拜师好不好?我每天都会给你准备各种各样的糖,和你一起喝酒比剑,陪你一起做饭……我再也不会嫌弃你做饭难吃了……我们回家吧!”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啊小宝,人生死有命,强求不来。”李莲花摸摸那颗小脑袋,自嘲地笑笑,“大概是命该如此吧,我们命里缘薄。”

“你是信命的人吗?”那小牛犊猛地松开李莲花,比之前更凶猛地拽住了他的腰带,“再难的绝境你都闯过来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撒手不管走得潇洒利落?你是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了无遗憾了是吗?!”

李莲花沉默了一会儿,掸了掸小孩抓住他腰带的小爪子,冷冷清清开口:“没错,我无憾了。手松开,方多病。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方小宝倔得和李相夷一脉相承,他不仅没松手,反而腾了一只手去掏李莲花的衣襟。病弱的李莲花被他一招黑虎掏心打得措手不及,还来不及感叹一句方小宝欺我老无力,就被从怀里掏出两截断掉的翠玉笛子。

“那你带着这个做什么!当陪葬品吗?!”

“你听我解释……”

“你要我在你尸体上找到这个笛子,认出你的尸骨,抱着你的骨头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后悔这一次为什么没能及时追上你——非要这样你才高兴吗?!”方小宝的眼泪稀里哗啦,“还是说每次你甩下我的时候都在等我追上去,看我追着你非你不可的样子很上瘾?!”

“我没有……”李莲花震惊,“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因为我先走掉的时候都在等你来找我!可是每次都是我掉头回去才能找到你!”方小宝哭得更委屈了,“你总是走得那么潇洒,你回头看看啊,看看走在你身后的人——你总是走得那么决绝!以前我总能找到你,可是这次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啊?你要是死了,那么从此以后,九州三十六郡,四河十二江,七岭二十一山,哪个角落都没有你了!你要我每年在你坟前边喝酒边哭你么?”

“你总会淡忘我的,小宝,时间会抹平一切。等很多很多年以后,你会有很多亲朋故旧,天下谁人不识君,你走到哪里都要忙着交际,那时候你自然就记不得我了——到那时,你记得逢年过节给我上柱香就算对得起我了。”

“十年,你找了单孤刀的尸骨十年,这也是时间能抹平得了的吗?你都做不到,凭什么觉得我做得到?”方小宝擦擦眼泪,指着李莲花大声质问,“我待你之心,你感觉不到吗?”

“指谁呢,不准没大没小。”李莲花伸手握住方多病的小手,感觉脸上的云淡风轻终于要散架了,为了不在方多病跟前失态,干脆一巴掌按在他脑袋上用力揉了揉,揉得方多病抬不起脑袋,“我那时除了师父师娘,只有你爹一个亲人,你跟我能一样吗?”

“我也只有你一个师父!”方小宝两只小手捉住李莲花的大手,倔强地仰头看着他,“你刻在我心里,抠都抠不出来,要我忘掉你,除非从心上剜掉一块。”

李莲花本就虚浮的腿脚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一步:“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尽说些孩子气的胡话,你还有一辈子——”

“我记挂你十年了,你要是不信我会记挂你一辈子,尽管试试。”

李莲花望着眼前的小不点,尽管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忍不住开始觉得心口闷得慌:“算我求你了。你就非得让我连死都死不安心吗?”

“对!李莲花,我就是要让你死都死不安生,我不准你死!我还没有拜入你门下,你和单孤刀都没有收徒,你要是死了,漆木山老前辈的传承就算断在你手里了李相夷!”

李莲花弯腰把这小屁孩往腋下一夹,开始揍他屁股:“没规矩!”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要说!你不收我,我不会去守山的!几十年以后云隐山就没有人知道了,漆木山前辈和芩婆前辈的绝学也没人知道了,都是因为你!”

李莲花没辙了,他把这嘴硬的小屁孩往地上一扔,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也许会很难过,但那是短暂的,只要时间慢慢过去,他总会向前看的……所以不要再想了,我头很疼……”

 “谁让你收个徒弟非挑跟你一样倔的呢?”

李莲花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漆木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把被他扔地上的方多病扶起来,让他站稳,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李相夷,你小时候我这么揍过你吗?”

“师父……”李莲花摇了摇脑袋,边疑惑幻觉为什么还是连续的,边虚弱地应了一声,“啊?”

“啊什么啊!”漆木山暴躁地捋着那把稀疏的白胡子,狠狠瞪了眼李莲花,“欠揍玩意儿!”

李莲花看着老爷子那副熟悉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你来接我吗?”

“接你个大头鬼!”漆木山气得吹胡子瞪眼,“再往前走你就没命了知道吗!”

“我本来就已经快死了,师父。”

“你一口气撑到现在,不像真心想死。”

李莲花看了眼安安静静缩在漆木山身边的方多病,提了提嘴角,不置可否。

“所以现在立刻回去,不论有多疼,都忍着往回走。”

“师父,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无论往哪里走,我都难逃一死。”

“蠢材!蠢材!”漆木山凑过来恶狠狠点了点他的脑门,“你师娘和你朋友煞费苦心找到了救你的方法,正在拼尽全力救治你,你却在这儿徘徊!你当真是想做游魂野鬼吗?”

“……师父,可你是我的幻觉啊。”李莲花看着漆木山笑,笑得眼眶发酸,“难不成你真的在下面等我一起喝酒?对了,我带了你的葫芦,我都给你修好了……”

“你师父我既不缺一起喝酒的人,也不缺你那一口酒。”漆木山恨铁不成钢地长长叹了口气,“我怎么说来着?你给我好好吃,好好喝,好好活着就行了。而且我未来徒孙说你不肯收徒来着?你是不是存心想断了你师父我的传承啊小混账?”

李莲花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安静到现在的方多病:“……师父,这个家伙颠倒黑白。我都把扬州慢传给他了,是我让他叫师父他不肯叫。”

漆木山低头:“嗯,小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方多病立刻直起腰板,双眼炯炯有神地朝着李莲花望去,字正腔圆叫道:“师父!”

“……”李莲花伸手指了指他,点头,“你可以的,方小宝。”

方小宝灿烂一笑,又抬头拉漆木山的袖子:“师公!”

“……”

漆木山慈爱地摸了摸小东西的头,转向李莲花的时候又板起臭脸:“看见没!多乖的徒弟!”

“师父,我冤枉……”

漆木山伸手示意他打住:“总之,你既然也想活着,就好好活,爱惜着点儿自己。我在下面看着你呢,你要是再敢瞎折腾,看你下来我不收拾你!”

李莲花面向师父站直,抬手鞠躬,毕恭毕敬施了一礼:“师父教训的是,徒儿谨记。只盼师父在此间保重自己,等徒儿有朝一日与你重聚,陪你一起再喝一杯。”

“……你过来。”

李莲花缓步走到漆木山跟前,只见漆木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长得这么高了,师父都够不到你的脑袋咯。”

李莲花眼睛一酸,微微低下头来,漆木山笑了一声,拍拍他的头顶:“混小子知道体恤人了么。”

李莲花还没来及说什么,漆木山忽然抬手打出一掌,把李莲花推得猛然向后。

“莫再逗留,回去吧。”

 

***

 

李莲花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浑身像被人拆了又重新拼起来一样。

“真的会疼啊……”

耳边有熟悉的冷冽男声,透露着一股不想管人死活的冷酷劲儿:“你说什么?”

“阿飞,你在跟谁说话,是李莲花醒了吗?”

“他刚刚在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梦话。”

李莲花感觉到有人把他的手臂从温暖的被褥里拉出来按住了脉门。

“按理来说他不该现在还不醒。”那只手按着李莲花的肩膀摇了摇,“李莲花,你醒了吗?”

有人推开门快步走进来,一把拉住那只手:“你别晃他!他醒了自然会叫咱们!”

李莲花费力地睁开眼,就看见笛飞声和方多病差点又要打起来。

 “他是病人,你能不能手脚轻点儿?”

“婆婆妈妈。”

“笛盟主,照料病人本来就是细致活儿,干不来可以不干,但不要瞎干。实在不行你出去劈柴去,顺便帮我看着火,我火上炖着白粥呢,别让它熬干了。”

“不去。”笛飞声瞥见李莲花微微张开的眼睛,伸手一指,“他醒了。”

方多病再顾不上笛飞声,立刻俯身查看。他坐在榻边,把李莲花被从被褥里拿出的手塞回去,殷殷看着李莲花:“你怎么样?看得见吗?听得清吗?认得出我是谁吗?”

李莲花的视线落在方多病身上。方多病刚才在外面劈柴,这会儿袖子还挽着。外面应该是落雪了,他的身上还带着些微寒气。

“劈完柴就把袖子放下,别着凉了。”

方多病一怔,笑意在眉梢眼角绽开,发自内心的喜悦让本就藏着星辰般熠熠生光的大眼睛更有神彩。

“别操心我了,你这病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饿了没?我炖了白粥,炖得软烂,你先吃一点再接着睡?”

“好啊。”李莲花微笑起来。于是方多病喜滋滋地大步走了出去,脚步听着比平常还要雀跃。

笛飞声抱臂倚在床边的柱子上,丝毫没有照顾病人的自觉,只知道跟病歪歪的李莲花大眼瞪小眼。

“我居然还活着。”

“你当然活着。你又不是傻子,既然有那么强的求生欲,自然不会去死。”

“我求生欲很强么?”

“你练了我的悲风白杨,虽然时日尚短,但已成气候。悲风白杨护主,又因你求生意志强烈,我们找到你时,你虽已毒发,但心脉还有一丝真气护着。这才让我们有机会合力救下你。”

“合力?你和方多病?”

“还有芩婆。”

李莲花抬手给自己把脉,果真感觉到悲风白杨和不属于自己的扬州慢内力:“谢谢。我师娘怎么样?”

“她只为你施针,并无大碍。”笛飞声注视着他,“她本想把毒引到自己身上来救你的,但被方多病拦住了。方多病说,你若是醒着,哪怕自戕,也断然是不肯的。”

“真难得啊老笛,我居然头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病成这样还有力气贫嘴,你以为这便安枕无忧了吗?”

李莲花笑笑,不说话。笛飞声打量着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又有些踌躇。

“直说吧,我受得了。”

“悲风白杨的路子是不破不立。你接着往下练才能解毒保命,运气好的话能恢复往日功力。”

“说话知道藏一半了,这么委婉啊。那运气不好呢?”

“运气不好,不仅悲风白杨练不成,连你原先的内功也会废掉。”

“这样啊。那还是要看命了,希望我也有笛盟主那样的好运气。”

笛飞声不解:“你这人真的信命?你既习悲风白杨,说明你还是想搏一线生机的,那你又为何隐匿行踪?若是再晚点找到你,你眼下已是一具尸体了。”

“看来我运气挺好的。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不知道,方多病找到的。”

这时,方多病端着粥进来了。他看见笛飞声抄着手什么都不干的样子,向他递了递手里的粥锅:“阿飞,不是我说你,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儿?好歹帮我把李莲花扶起来啊,他这样躺着我怎么喂他吃?”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有点扎眼,眼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嫌弃:“他没手吗,要你喂?”

“他是病人!”

笛飞声不想再听,掉头走了。

“这人!”方多病把粥放桌上,习惯性地用被烫到的指尖去焐耳朵,“等会儿啊李莲花,我先扶你起来。”

李莲花浑身疼得像是骨肉筋脉都被人拆了重新拼过,但仍一言不发,扶着方多病坚持自己坐起来。方多病用碗给他盛了粥,他想伸手接,被方多病躲过:“现在不行。你手都在颤了,碗端不稳粥撒了会烫到你的。等你吃饱睡足有力气了,我就不喂你了。”

李莲花拗不过方多病,只好接受这十年来第一次如此周到的伺候。

“还挺会照顾人的嘛大少爷。”

方多病点点头,自豪道:“那是当然!你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都是本少爷在照顾你的。”

“……哟,这么体贴?”

“那能怎么办?阿飞是不用指望了,芩婆前辈又年事已高,总不能让她操劳。山里只有我们几个,只能本少爷亲自操劳了。”

方多病㧟出一勺粥,轻轻晃着勺子等它凉,李莲花看着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开口道:“前辈……你怎么还这么叫?”

“那没办法,谁叫我名不正言不顺。前辈说她问过你,你说我不是。”方多病一勺粥递到李莲花嘴跟前,“啊——”

李莲花虚弱地回了他一个笑脸,还是张了嘴:“嗯,这个,好吧。但你不是也不愿意嘛。”

方小宝抬头瞥了他一眼:“谁说我不愿意。”

李莲花凑过去打量他:“生气了?不会吧。”

“哪儿敢呐。”但是脸拉得更长了。

“我以为我不告而别你会生气。”

“是生气。但是没时间留给我生气,因为我忙着满世界找你。一想到你可能倒在哪个角落里变成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我就怕得不敢再生气了。”

“……抱歉。”

“不用说抱歉,你有决定自己去哪里的权利。”方多病低着头搅碗里的粥,“没找到你的时候,我总是担心,如果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神志不清狼狈不堪,你会不会恨我不让你潇洒体面地消失。”

李莲花也沉默着低头。没一会儿,他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说出来你估计不信。你刚消失不久,我第一次来云隐山找你,没找到,走了;第二次来,是所有人都找不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肯定是想要长眠在师门附近的,只能在云隐山里漫山遍野地找,也没找到。那时我无法可想,只好带上香烛纸钱祭品去漆木山前辈墓前向他祷告,求他在天之灵保佑你可以撑久一点。结果没过两天,我就梦见你倒在山路边的草窠里,梦里有位老者的声音,要我去接你。我夤夜纵马狂奔到云隐山,黎明时寻到你。你在上山没多久的地方昏迷不醒,和我梦中所见一模一样。所幸那里没什么猛兽出没,也不知你躺了多久。我想大概是师祖显灵,在护你无恙吧。”

“哎,方小宝,问你个事儿。”

方多病抬头,见李莲花眼中含笑望着他:“你果然不信……别问了别问了,我没发烧。”

“你是不是在我师父面前告我黑状了?”

“……啊?”

“你跟我师父说我不肯收你,是要断我师门传承。”

“嗯,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敢嗯?!”李莲花点点他,笑骂道,“好大一口黑锅啊。你害我在师父面前百口莫辩,差点被骂死好吗?”

李莲花以为方多病会反驳他活该,但方多病只是怔怔盯着他看,眼圈忽然就红了:“原来是真的……你是差点死了吗?”

李莲花抬手去抹他眼角,边擦边念叨:“打住,方小宝。我这不是还活着吗,你可别哭了。你都哭我一路了,哭得我头都疼。”

方多病捉住他的手,不像李莲花在幻觉里见的那样嚎啕大哭,眼泪只默默流:“那你是被你师父一脚踹回来的吗?”

李莲花顾左右而言他:“怎么还是不知道要改口?”

“他老人家把你赶回来,别说是让我改口叫师公,就是现在就去上香叩头都不为过。”方多病自己一把把眼泪抹干净,“不过我可想不到,你这么听师公的话啊。我百般挽留都留不住你,师公一开口,你就老老实实回来了。”

李莲花听出方多病话里的怨气,有点想笑,但嘴上还是要打岔:“那是,我比你可尊师重道多了,从来不跟师父顶嘴。”

方多病白他一眼,一勺粥递到嘴边:“喝粥吧!粥都堵不上你的嘴吗?”

李莲花依言含着粥乖乖闭嘴了。他想,行了,就这样吧,别再问了。但方多病不遂他的愿,在喂完最后一口粥之后把空碗放一边,却不肯走。

他摸摸自己衣襟,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李莲花:“给你看个东西。”

他伸手一摸,那两截被李莲花揣在怀里的断笛被从他怀里摸出来。

“我一直以为它就被丢在那里没人管了。你捡它做什么?”

李莲花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多好的东西啊,丢了可惜。”

“对不起。”方多病郑重其事地注视着李莲花,“虽然很迟,但是我还是要说,那个时候是我太不懂事,对不起。”

“有什么关系。”李莲花轻笑,眼里有时间的痕迹,“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

“你先前问我是不是生气,我告诉你我不敢生气。在找到你之前是不敢,找到你之后是舍不得。”方多病摩挲着手里的玉笛,话音里有极力克制的颤抖,“我找到你,带你回来,师娘为你诊脉,说你毒已入脑,再不医治,就是回天乏术。我听说,碧茶之毒到了最后阶段,会让中毒者失聪失明,失去五感,陷入幻觉,最后失去神智。我在你身上只找到一只酒葫芦、一个糖袋和这只笛子,连食水和盘缠都没有。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找回云隐山,可能已经看不见听不见,神智昏沉,体力不支,但你还在心里担心我会生气会难过。我只是想一想,就难过得像心被挖开一样。”

李莲花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还没够到,方多病抬起头看他,嘴角紧紧抿着,再不是年轻气盛的无忧少年,会指着他怒斥他的隐瞒。

“我一看到这个笛子,想起那时自己的话,只觉得字字诛心。我坐在你床边等你醒来时,每一刻都比之前更后悔,想着你要是再也醒不过来该怎么办。那样,你到死都以为我会埋怨你指责你,你会有多难过啊。”方多病终于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他短暂地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你走前把所有人所有事都交代好了,跟所有人都做了告别,大家都以为你走得无牵无挂。可你身上除了生活必需之物,只带了师公的遗物、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和这根笛子,你到最后都记挂着我……你待我之心从来不逊于我待你之心分毫。我怎么还能用那些混账话去伤你的心?”

李莲花的手不自觉地往回收,他像是因为被人发现了软肋而有些不知所措,不再看着方多病:“你想得太多了吧……虽然善解人意是好事,但也没必要用在我身上——”

方多病握住了他撤得不够快的手:“有必要!你费尽心思保了所有人周全,你甚至为云彼丘动用扬州慢,为肖紫衿断少师剑,可我们却什么都没法为你做!我知你已释然,可我却不能放任你就这么消失——你要走,我拦不住,也不会干涉你的选择,我只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找你。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若给不了我日久路遥,我便自己求一个来日方长。我不会让你在付出一切之后一无所有——你有我,以后的日子里,你就算再也不付出什么,也会有我。”

李莲花的手被恰当好处地握着,既不会紧到让他疼痛,也不会让他轻易抽离。他试着向后抽手,方多病下意识紧紧握住,反应过来又立刻松了手。

“说什么呢,都多大的人了,肉麻不肉麻啊你?”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不自觉蜷了蜷手指,“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也不会向你要求什么,你只要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走,只不过是因为……”

他难得词穷,也许是刚醒不久脑子不灵光,他张着嘴半天,什么理由都找不出来。

“你不是无根浮萍,不是不系之舟,你于人世尚有牵挂。”方多病把那玉笛递到他面前,“你自知生机渺茫,却还是不肯认输,用尽手段与命相搏,求这一线生机。可是你怕你赌输,所以你宁愿消失在江河之间,这样就能给我留下希望。我多一天找不到你,就多一天相信你还活着,不会为你的死难过,直到我被红尘俗事牵绊,再也记不起你这个人。”

李莲花终于无话可说。方多病一直是懂他的,他再也无法反驳。

“你怎么对自己这么狠啊?”方多病红着眼看他,“你就不怕我花一辈子找你吗?”

“我信。我信你这个混小子会让我死都死不安生,所以我回来了。”李莲花注视着方多病的面容,在心中将他与幻觉中那个孩子细细对比。最后终于惊觉,这面容虽仍存稚气,却早已有坚毅之色。于是他笑起来:“是我小看你了。”

“你是为我回来的?”

“唉,臭小子,刚觉得你是长大了,怎么又这么幼稚?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

“可是我想听你说。”

“烦不烦呐方小宝,你是小丫头吗?”

“师父。”方多病便也笑起来,“我想听你说。”

李莲花被这声猝不及防的“师父”喊得一时心跳都要停止,他不自在地扭开头:“撒娇也没用,不说。”

“我准备了一件拜师礼,师父。”方多病起身离开,没一会儿就回来,怀里抱着只狭长的剑匣。方多病打开机关,曾断成几截的少师剑就安安静静躺在匣子里,即便在昏暗的室内仍旧光华流转。

“少师?”

“没有取名字,等你来取。是托施文绝用少师剑熔了重新铸造的,你可以把它当少师,也可以是一把新的剑,甚至不取任何名字,就像阿飞的刀那样。刀就是刀,剑就是剑……如同你就是你。”

“我认识你时,你是李莲花,后来我知道你就是李相夷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十分生气,气你瞒我骗我看我笑话。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以后也许还会有别的名字别的身份,但只要你还在这世上,我就只当你是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是为我回到这世上的,这是足够令我一辈子感到荣幸的事。所以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愿意用余生去验证这件事,直到你腻烦我,再也不愿我出现在你的眼前。”

“还是年轻……”李莲花笑着摇摇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世事无常,不该妄言长久。”

“你也不过长我十岁而已,我们第一次见时,你也就是我现在这么大。”方多病看着眼前的人,回想初遇时那张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容,“再给我十年,等我到你现在这个年纪,你大可以再用这句话来教训我。”

“我可不一定陪得了你十年。”

“你不需要给我任何承诺。我想要什么,会自己去争取。”方多病扣上剑匣,双手奉上,他凝视着李莲花的眼睛,在那双眼里能看到他自己的倒影,“你……收下吗?”

他像是在问剑,又像是在问别的什么。

李莲花抬手抚上剑匣,按了一会儿,看了方多病一眼,把剑匣推了回去。然后他如愿看见方多病因为惊愕而睁大的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克制不住地涌现出失望的神色。在方多病从失魂落魄里回神之前,李莲花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心意领了,东西拿回去。我现在这副模样,连剑都拿不动,你还连匣子一起给我?而且你能不能有点仪式感?我现在衣冠不整,你把这么贵重的拜师礼交给我,岂不显得我很不庄重?”

方多病也会心地微笑起来:“没关系,我十年都等了,不怕再等久一点。等你身体好了,我就把欠你的礼数都补上。”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改口?”

方多病起身,笑着看他,避而不答:“师娘给你开的药熬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李莲花挑眉看他,便也不再提:“药苦吗?”

“闻着是挺苦的。”方多病心领神会,“给你带糖。”

方多病出去了,李莲花拿起那两截断掉的玉笛,把它们收在了枕边。

片刻后,方多病端着药回来了。他端着药碗坐在床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送了一勺药到李莲花唇边。

“又不是残废,不用你喂。碗给我。”

方多病把碗给他,李莲花试了试温度,发现温度刚好。正一饮而尽被苦得拧起眉头时,一颗糖被递到他手边,糖果安安静静躺在糖纸上,被方多病托在手心。

“你常吃的糖,好像总是这一种。”

李莲花拈起糖块放进嘴里,声音因此有些含混:“怎么了?”

“我想给你买各种各样的糖,只要是我能找到的。不再是供在画像前,而是一颗一颗扒好糖纸给你。”

李莲花想起幻觉里方小宝的哭闹,笑意从眼底洇开,望着眼前这个方多病。

“为什么这么看我?”

李莲花摇摇头,伸手,手心摊着:“没什么。”

“还要?”

他这次点头:“一袋都给我。”

方多病从腰上解下李莲花的糖袋还给他。李莲花解开袋子,自己挑了颗糖出来,示意方多病伸手。方多病伸手,那颗糖被放在他的手心上。

“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分给你。糖纸就自己剥吧。”

方多病握住掌心的糖块,就像是接过多年前那把刻着名字的小木剑。

“吃了还有吗?”

“看情况吧,我们师门一贯赏罚分明。表现好了有奖励,表现不好要挨罚。”

“我表现这么好,多给两颗可以吗?”

“不行,一次就一颗。”

“这么小气啊。”方多病不太满意,有些发愁地皱了皱眉,“那我不吃了,留着吧。”

李莲花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抬手又甩过去一颗,方多病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眉眼弯弯地剥了糖纸塞进嘴里。

“下不为例啊。”

方多病眉飞色舞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李莲花看他这副样子,凝滞在心底的什么东西终于被打散了。他的心情一轻快起来,又忍不住想去逗方多病:“好,等为师能下地之后,好好研究几道新菜犒劳你。”

“……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饭我来做就行了。”

“哦,不喜欢啊。没事,那留给阿飞吧,他喜欢。”

一听到笛飞声,方多病立刻原形毕露:“他才不会吃!他说你做饭难吃,我亲耳听见的!”

“那可不一定,我做的饭他哪次吃剩过?”

“你哪里来的自信啊李莲花?”方多病难以置信地看他,“他每次都只吃米饭好吗。”

“……无妨,说不定下次就吃了呢。”

方多病还要争辩什么,只听外面芩婆远远招呼了他一声。他扭头应一声“来了”,再回头的时候似乎已经忘了几秒前的争辩。他兴兴头头的模样很像是狐狸精吃到了垂涎已久的骨头,李莲花几乎错觉自己看见他身后也有一根毛茸茸的卷翘尾巴摇成了扇面:“师祖婆婆在叫我了,我先去帮忙,一会儿回来陪你聊天。”

“嗯,去吧。”

“我扶你躺下吧?”

“不用,躺太久了,想坐一会儿。”李莲花挥挥手,“去吧,别让师娘等太久。”

方多病走到了门口忽然站住,又不放心似的扭头望向李莲花。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就……”

李莲花望着他,已然明了他的言外之意:“别怕,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这里。”

“——你已经追上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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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时候小宝以为花毒解了,所以没答应,要是花真没了小宝会多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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