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温柔而愚蠢罢了

【莲花楼|花方】去年今日此门中

  • 电视剧《莲花楼》李莲花×方多病,不涉及原著小说

  • 时间线接正片完结,非彩蛋的三个月后,HE

  • OOC,有奇怪的脑洞,如有不适注意及时退出

  • 上接《你甚至不肯叫我一声师父


01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此刻虽寒气未退白雪未融,挂在云居阁牌匾下的大红灯笼却能清楚预示着新年的到来。

今日是腊月二十四,该祭灶神。

前阵子山间连日大雪盈门,下山采买不便,幸亏芩婆长年累月在山中生活,早就能实现自给自足。祭灶的糖需要现熬,头天夜里芩婆起了锅,在灶台边守了大半夜的却是方多病。

作为目前云居阁里辈分最小的人兼唯一的壮劳力,方多病自告奋勇当仁不让地承担了绝大部分的杂事,劈柴担水这种体力活儿自不必说,做饭洒扫喂鸡这种杂事也得照顾周全。要是让去年这个时候还在天机山庄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看到自己闯荡江湖两年后的光景,他多多少少得幻灭一回,少不得要把屋子里藏的武侠话本儿全扔进锻造炉里当柴火。

别人家的少侠闯荡江湖都是荡剑扫八方、快意断恩仇,哪家少侠像方大少爷这样天天围着锅碗瓢盆忙活,忙得脑子里只剩全家上下的一日三餐,贤惠得像是村里哪家刚过门的贤惠媳妇儿……哦哦,别说,还真有,方多病想起来,隔壁房间里可不就躺着一位。

李相夷的生平履历方多病倒背如流,街上遇到有说书人拿李相夷的传奇开讲,他完全可以上去抢过人家的惊堂木自己讲。十五岁打败血域天魔,十七岁建立四顾门,二十岁问鼎武林盟主,结束江湖混战,同年,一代传奇与其宿敌魔头笛飞声共同陨落于东海——后面就是其他说书人讲不出来的东西了,比如,二十八岁的李相夷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择菜,边择菜边叮嘱自己的徒弟把柴火劈细点儿,否则仔细进了灶膛烧不透。不过后半截要是真说出来,估计能气哭个把台下挥舞着自制小刀剑满心英雄梦的小屁孩儿。

方多病缩在灶台边的小马扎上睡得摇摇欲坠的时候,正梦见英雄梦碎了一地的小屁孩儿方小宝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而自己则叉着腰对其嗤之以鼻:“你懂什么!江湖就是这样的!李相夷择菜怎么了,他不仅会择菜还会种菜呢!”

然后他感觉有人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呼了一巴掌:“火都要灭了,方小宝。”

他猛地惊醒,侧头往灶膛里打量。果然,本来有他一直添柴的炉火现在已经弱了不少,他赶紧捡起手边的柴火往灶膛里扔,然后起身去看锅里的糖浆。

在他添柴的时候,把他叫醒的人就打开了锅盖用木勺在锅里翻搅,防止糖浆因火势减弱凝固冷却。馥郁的蜜糖香气瞬间盈满了小小的厨房,闻起来似是能让人从心底暖和起来,驱赶走所有的寒意。

“天才刚蒙蒙亮,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方多病缩回小马扎上,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他半边脸,他看着李莲花按着袖子翻搅糖浆,“祭灶也不用这么早啊?”

“这还早吗?”李莲花没回头,“我要是再晚来一会儿,这锅糖怕是都凝在锅里抠都抠不出来了吧。”

“哎呀,我这不是太累了嘛……”方多病自知理亏,卖乖一笑,“搅到什么时候才能加芝麻啊?”

李莲花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天光打量了一会儿锅里咕嘟冒泡的糖浆,自己也不太确定:“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方多病站起来摩拳擦掌:“那就快点吧,这糖浆我都搅了大半夜了,再搅下去我都怕糊锅。”

他取下一边架子上盛满了熟芝麻的陶罐,就着李莲花搅动糖浆的动作慢慢往锅里加。锅里粘稠的糖浆和芝麻混合在一起,又被翻拌均匀,白色的芝麻和糖逐渐抱成一团不分彼此,甜香味道里掺入了芝麻特有的焦香。方多病见状满意地嘿嘿一笑,从另一只陶罐里往一边支好的案板上倾倒炒熟的面粉,让面粉均匀地铺开,然后朝李莲花招呼道:“成型了没?成型了我来取了啊。”

那边李莲花用锅铲费力地把好不容易成型的一团糊状物从锅里铲了出来,这边方多病就拿碗接住了那团东西,眼疾手快地往案板上一倒。

“剩下的就我来吧,我一直都想试试这个。”

他用擀面杖把那团滚烫的芝麻糖拨弄得翻身再翻身,等它沾满了面粉后才小心翼翼按着它用擀面杖揉搓。

“小心烫。”

“嘶嘶嘶嘶好烫好烫!”

“……别手忙脚乱的。”一只手抵住差点滑出灶台的案板,“快点儿,等冷了就擀不动了。”

方多病甩甩指尖被烫红的手,咬紧了牙关把糖块儿压扁擀薄,完事儿了本想拿发烫的指尖捏捏耳垂,但发现指尖都是面粉,便把发疼的指尖吮进嘴里:“哎,好甜啊!”

“没烫伤吧?”

“习武之人,这点儿小事才不会受伤呢!”方多病凑近闻了闻自己的杰作,“嗯嗯,不愧是本少爷,手艺真棒!”

说完,他听见旁边人很轻的笑声,然后他就被那人拨到了一边:“多大了还吃手,去把手洗洗干净,趁天没亮去睡一会儿。”

“糖你来切?”

“我切。”

随着规律的清脆声响,已经冷却的扁平糖块很快变成了一块块齐整匀称的长条小糖块。切糖的人用手配合刀身把小糖块码放整齐,刀身贴着案板抄底,一摞糖块就被送进了一边备好的白瓷盘里了。案板上余下几块修形状留下的边角料,被切糖的人拈起一块送进了嘴里。

“喂,我看见了,有人监守自盗。”方多病绕到李莲花面前弯腰看他,“本少爷的手艺如何?”

“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方多病气哼哼地抱怨,“我要告诉师祖婆婆有人偷吃上贡给灶王爷的贡……”

话还没说完,一块儿糖就被塞进了方多病嘴里。这块儿糖还挺大,一进嘴差点把他噎得翻白眼。方多病指着李莲花刚要抗议,李莲花就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眼前:“现在你是共犯了,我建议你保持沉默。”

方多病恨恨一咬牙,芝麻灶糖就在他嘴里碎成了小块儿,被他嚼得咯吱作响。

“睡去吧。”

“我一夜没睡,被褥都是冷的。”

“都习武之人了,还怕睡冷床?”

“我是习武又不是升仙,怎么就不能怕冷了?”方多病跟在李莲花身后转悠,“今天鸡舍我替你打扫,你被褥借我躺一会儿呗?”

李莲花满厨房忙着找刷锅的竹篾,被他跟得烦不胜烦:“别在这儿碍事……哎呀去吧去吧,借你了!”

方多病嘿嘿一笑,手从李莲花腰侧伸过,顺走两块儿边角料叼着跑了。

 

 

02

房间里燃了香炉,里面燃的是配合药汤使用的药材,所以比起天机山庄或者尚书府里的暖香闻着清苦许多。

方多病在还留着余温的被褥里睡到了自然醒,他醒来时睡眼朦胧,借着透进房间里的光亮,模模糊糊看见有人坐在桌边看书。那人手持书卷,长发披散,宽大的袖子安静垂下,随着翻书的动作偶尔露出细瘦伶仃的手腕和半截小臂。

书生似的,方多病还不清醒的脑子里划过这个形容。

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无论是那披散长发下端正挺直的肩背,还是稳稳悬空持着书卷的手,都赋予了这个身影一种那些书生没有的独特气质。年少习武时,带他入门的师傅矫正他的姿态时常说“站如松坐如钟”,教导他说那才是习武之人该有的仪态——方多病觉得,这个身影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能给人留下这种印象了。

他坐在那里,不是一口八风不动的钟,是一柄收入鞘中的剑。他的锋锐含蓄地隐藏在温和冷淡的表象下,轻易不会露出来,但凡出鞘,便是扫荡八方所向披靡。现在这柄藏锋的剑倚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安静地沉寂着,看起来平平无奇,没点儿眼力的人说不定还会拿它去替代断掉的扫帚柄。

“睡醒了就起来吃早饭。”那人并没有抬头,仍盯着眼前的书卷,“你今天不还要收拾回家的行囊?”

方多病揉着眼坐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

“今天天气真不错。”

“是啊,外面的雪到明天应该就能化得差不多了,要下山就趁早。”

“这么着急赶我走干什么。”方多病边穿衣服边嘟嘟囔囔,“本少爷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廉价劳工吗?”

“你平时飘在外面一年到头不回家就算了,年节将至,你还不尽早回家去多陪陪父母?”

“我肯定是要回去陪爹娘的,但是我一回去就要被扣住好久,十五之前估计是出不来了。我就不能在这里多陪你两天吗?”

“年前天气阴晴不定,可能还会有大雪。要是山路又被封,你是打算学阿飞用轻功飞出去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总有一天也能练成那样的轻功。”方多病在桌边坐定,拿起筷子夹了只包子,“再说了,笛盟主盟中事务缠身,是个大忙人,我一介游手好闲之辈,跟人家怎么好比?”

“嘴里的东西吃完再说话。”

“你在看什么啊,就那么好看么?跟我说话都不肯看着我。”方多病站起来探身去看书页内容,“医书?”

“我是个大夫,看医书很奇怪吗?”

“唔……就是很难想象。你读书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的……废寝忘食,尤其是你还坐在饭桌边儿上。我小时候不太喜欢念书,每次先生跟我娘告状说我偷懒的时候,我都会在我娘把饭菜送到我房间的时候边看边吃,那样我娘就不会再骂我了。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我只是年纪太小还读不懂书,都是先生要求太高。”

李莲花终于从书里抬起头给了方多病一个眼神。这个眼神有点意味深长:“你觉得这话跟你师父我说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在提醒我以后要对你严加管教,谨防你偷懒耍滑头吗?”

“不,我在跟你分享我的童年趣事。”方多病三下五除二扒完了自己的早餐,抹抹嘴之后对李莲花甜甜一笑,“你小时候呢?师公管你管得严吗?你除了习武还干什么?”

李莲花放下书,有些不解:“你问这些做什么?”

“昨天我在后院扫雪,看见积雪从被压弯的松树上滑落,松树弹落积雪站直的样子让我心有所悟,所以我便以扫帚比划了几个剑招。师祖婆婆正好路过,她说我那副样子跟你以前简直一模一样,都是爱武成痴。”方多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李莲花,“真的吗?”

李莲花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体验有些新奇。他上次体验到某种类似的感觉是在一场略有些尴尬的饭局上,当时坐在他对面的就是现在他对面的这个臭小子,只不过他们的立场微妙地交换了一下,因为坐在不存在的主座上的换成了他的长辈。

所以他没有回答,而是谨慎发问:“师娘还说了什么?”

“师祖婆婆还说,想逮你做些杂务是很难的,因为你那时候经常信誓旦旦地说当大侠不需要会这些。担水劈柴倒是还好,扫地擦桌你就不太情愿了,要你去厨房打下手你就直接消失了。你说又不是厨子,男子汉大丈夫谁进厨房?”方多病一边说一边观察李莲花的表情,发现他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逐渐不自在起来,简直要在心里乐开了花,“但是师公很惯着你,因为他自己也不乐意做这些。有一次师祖婆婆好不容易抓到你让你去清扫鸡舍,结果你鸡舍没清理完,鸡就跑了三只,因为你把鸡放出来的时候没把鸡捆上。”

李莲花看着方多病越来越猖狂的笑脸,觉得自己三魂七魄已经差不多要散干净了。但他早已养成不动声色的习惯,所以只是板着脸听,听完来一句:“哦,那所以呢?好笑吗?”

“你尴尬了?”方多病歪头打量他,满脸促狭之色,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笑趴下了,“你小时候怎么这么可爱啊哈哈哈哈!”

李莲花终于能够对当日方多病急着请他娘离席的心情感同身受。他在极度窒息的情况下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干巴巴的假笑:“呵呵,好好笑哦。”

“你听我娘掀我老底的时候笑得就有这么开心哦。”

李莲花含蓄地翻了个白眼:“幼稚。”

“脸这么酸干什么?”方多病毫不在意,“谁年轻的时候没几件糗事了?”

“……没人会像你这么无聊,把这些事拿出来到处说。”

“我娘就会啊。她和那些生意伙伴家里的女眷或者相熟的朋友聚在一起闲话家常的时候经常会把我小时候那些丢脸的事拿出来唠嗑,而且是反复唠。跟我娘相熟的那些夫人都知道我偷偷跑出府被人骗着拿一两银子买了一个糖人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回去她们还会继续拿这件事打趣我。”

李莲花感觉到了心梗:“一两银子!”

“……你在意的居然是这种事吗?!”

“原来你从小就这么好骗啊。”李莲花捂住了心口,“究竟是谁给了你去百川院考刑探的勇气!”

“考刑探怎么了?!本少爷是那批的第一呢!”方多病愤愤不平,“而且我不是说了好多次了,我是冲着你去考百川院的,为了考刑探我还翘了会试。”

李莲花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方多病的场景,忍不住短暂地放弃了师道尊严,露出了严重缺乏口德的一面:“第一名都这个水平,那一批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啊?”

方多病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吊起三白眼看向对面某个一脸震惊的老狐狸,接受不能:“怎么说话呢!”

“实话实说啊。”李莲花掀起眼睛看了暴躁的方多病一眼,“你要遇见的不是我,早被人骗得裤子都穿不走了,更别说留你身上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让你靠典当多撑了那么久。啊,那样的话,你的趣事想必又多了一件。可惜,可惜。”

方多病想起初自己被这老狐狸骗得五迷三道时的情景,不禁咬牙切齿地微笑道:“我谢谢你了!”

“不客气。”李莲花点头微笑,“都是师父该做的。”

“感谢师父苦心孤诣的教导,”方多病被气笑了,“我就随便问问啊,什么正经人会随身带蒙汗药、一言不合就点迷香?哪家师父这么教徒弟的!”

“嗯……这是闯荡江湖的智慧,微末伎俩而已,不学也罢。”李莲花义正言辞,“但是你看看你,如今不是已经吃一堑长十智,知道江湖的险恶了吗?”

方多病无言以对,于是学着李莲花回之以白眼:“呵呵,好有道理啊。”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原先的话题早已经被岔出十万八千里了,而他先手的优势早已荡然无存。

他不愿意提以前,方多病想。他像是决绝地想与李相夷这个名字划清界限,仿佛李莲花和李相夷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像这人信口开河所说那样——李莲花生来就是莲花乡莲花村人氏,是个从小患有心疾的病秧子、未婚妻跟人跑了的倒霉蛋,生平爱好是种地养花晒太阳。

可这话拿来骗骗别人就算了,难不成还骗得了自己?

他如今坐在自己年少时的居所里,这里无一处不是他年少时留下的生活痕迹,连后院的苍松翠柏红梅也都还是他离家时的那几株。纵然物是人非,难道十五岁之前的李相夷就不曾存在过吗?

李相夷成名后的奇闻轶事脍炙人口,人人皆知他红绸舞剑、踏雪寻梅,但是有几个人关心他曾经也会因为练不好剑挨罚、会因为嫌麻烦躲懒逃避农务杂事?也许在他们眼里,把这些形容跟李相夷这个名字挂钩甚至是一种侮辱。他们把这个名字塑成了高不可攀的神像,一刀一刀雕成了他们心目中的模样,而那些被削下来的边角料和碎屑,是他们所不愿看到的李相夷这个人与传说不符的部分。

成名前的李相夷被遗弃在那堆边角料里,无人问津。很多很多年之后,偶有人提及,居然是为了拿他的身世作构陷他的引子。

想到这里,方多病居然有点慌乱,他慌忙看向李莲花,害怕被误解似的:“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我……”

方多病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眼前这个人,他只不过是想把那堆被从神像上削下来的边角料一点不落地找回来,然后放进自己的心里,妥帖保管一辈子。

李莲花凝视着方多病,半晌,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眼底流淌着柔软的情绪:“嗯,我知道。”

他起身,拿起医书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往外走去:“别忙着闲聊了,去干正事吧。”

方多病仰头望他的背影:“你知道什么了?”

李莲花走出房间,在外面灿烂的阳光下背着方多病挥了挥手。

 

 

03

大年初五,方多病下山的第十一天。

山里的时间流逝真的非常不明显。如果不是专门记日子,就凭每天周而复始的单调日子,其实很难准确地分辨今夕是何年。

李莲花放下笔,把记录着时日的纸张对折,当作书签夹进了自己在看的书里。

他刚刚去过芩婆那里。除了晨昏定省之外,芩婆还要给他把脉,检查他的身体状况。今天为他诊完脉,芩婆因一直挂心他病情而有些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影,说是他恢复得还不错,脸色也总算看着没那么糟糕了。

“只是有点心不在焉。”芩婆借着烛光打量他,“那小子走了好些天了吧?跟我这个无趣的老太婆待在一起,日子过起来也怪没意思的吧?”

“师娘说的哪里话?没遇见他以前,我一个人不也照样过活。更何况,能陪着您过这样清净无争的日子,是我这些年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你还年轻着呢,怎么学得这样老气横秋?”芩婆摇摇头,“不过我终究是老咯,也陪不了你多久。有你这徒弟,我看了也放心。你还别说,这些天没他聒噪,我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李莲花抿嘴一笑:“师娘会长命百岁的。”

“哎呀,你这是灶糖偷吃多了吗,嘴这么甜。”

“糟糕,居然被发现了!是不是那臭小子告的密?”

“我还不知道你?哪年的灶糖你没偷摸吃过,供完又不是不给你们吃。”芩婆说着说着笑起来,脸上是陷入回忆的神情,“你离家这么些年,每年供完的灶糖没人抢着吃,都要放个大半年才能吃完。今年消耗起来倒是快——碟子刚从供桌下来就空了一大半,莫非都是被你那小徒弟偷吃了?”

不,都被拿油纸包着送进我房间了,李莲花心里默默回答。

芩婆笑骂道:“这么爱吃糖,难怪嘴那么甜,招人喜欢。”

“那是。”

方小宝自然是招人喜欢的。真诚热忱不失分寸礼节,纯粹善良不乏是非分明,率直天真不缺玲珑心思。他是块毫无杂质的宝玉,他的父母把他雕琢得熠熠生辉。哪家父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不都得乐得合不拢嘴,每年都要去庙里烧三柱高香。

自己就更是不得了了,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初出江湖就能抗笛飞声一掌,翻翻心法秘籍就能上手天下独一无二的扬州慢,更别提后来还单挑完胜了万人册排行第一的浮屠三圣——应该是说出来都脸上有光的。

如果说方小宝刚出江湖那会儿到处嚷嚷“我师父是李相夷”会被笑话不自量力,那以他现在的成就,他再说“我师父是李相夷”,认识他的人高低得夸一句名师出高徒,李相夷真是好福气。

要是让方多病跟他李莲花天天厮混在一起游手好闲,那岂非是暴殄天物?

踌躇满志的少年侠客在屋顶上和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满怀豪情壮志地指着月亮说要去那巅峰处瞧一瞧,却又问他想去哪里,说愿意纡尊降贵地陪陪他。他当时只觉得少年天真又可爱,没把他的话当真,谁知那少年竟真的追着他一路到如今。

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当年一面之缘的孩子沿着他走过的路追上来紧紧抓住他,说要陪他走完剩下的路,里面有多少的艰辛,只有那孩子自己才知道。这份心意,就算是铁石心肠也很难无动于衷吧。

可李莲花终究是舍不得。舍不得留,也舍不得放。那少年前途一片光明,又正是该成年立业的大好年纪,任他在自己身边蹉跎岁月,岂不是耽误他?若是就此放手……他忍不住捏住自己的指节。人这一辈子能碰上几个足以交托性命与真心的人呢?

运气不好,一辈子都碰不上一个。

但他这辈子已经舍弃过很多东西,放手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就算再怎么舍不得,只要将那人或事从心里连根拔起,狠狠心剜掉,无论当时流过多少血多少泪、留下的伤口有多深,终有一天都会愈合的。

李莲花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从书桌边站起来,推门出去,看见皎月当空,月色澄净如水。

他的住处后有竹篱笆围出来的院落,院中空地以前经常被他用来当作揣摩剑招的场所。他随手拾起篱笆墙边靠着的一截细长竹竿,信手一挥,听竹竿的破空之声响彻寂静的夜色。

院内植有梅花树,这么多年以来似乎也还都是老样子,花开得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区别。当头洒下的月光更是亘古不变,照彻了天地与古今。他闭上眼听山风呼啸,恍惚中觉得自己仍是十三四的少年,还未扬名立万,每夜揣着对江湖的向往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大半夜爬起来磨砺自己新领悟的剑招。

少年意气风发,信自己能乘风而上至九天揽月,剑招大开大阖,星奔川骛,似要开天辟地扫荡八方。脚下步伐飘然出尘,不涉凡俗事,有剑有酒便足以逍遥世间。

一套逍遥独步剑舞毕,剑锋一转,招式转为内敛,不再如先前慷慨激越。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世事纷繁如流水难断,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剑招便也连绵婉转,生生不息。心中渐生决断,剑招便一改缠绵之势凌厉起来,以从下往上斜劈的一招收势,蔓延而出的剑意似凌空斩断了满腔难言的愁绪。

背手收剑的时候,屋顶上传来刻意收敛过的喝彩声:“好!!”

李莲花仰头望去,看见他刚才在想的人披着月光坐在屋顶上。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为了平复气息,李莲花说话说得很慢,“晚上又看不见路,你就不能天亮再上山?”

方多病从屋顶上纵身一跃跳下来,身上背着大包小包,像是哪家搬空家当翘家出走的小少爷。

“我算了日子,你有一味药快吃完了,我就在家搜罗了一批带上来补充存货。”方多病拍拍胸前挎着的一个包袱,小嘴叭叭地抱怨,“而且在家里待着也很无聊,我娘每天都在跟我念叨结亲和做生意的事。她老想着让我接手家里的生意,天天押着我看账本,看得我头都疼,只好连夜逃出来。”

“何庄主的考量不无道理,你应该多听听她的话。”

“你的剑舞得真漂亮!”方多病对他的话避而不答,反过来问他,“前面的是师公的逍遥独步剑,我认得,后面的是什么?”

“心有所得,剑随意动,即兴发挥罢了。”

“那你应该是心情不好。”方多病绕着他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他,“你有事犹豫不决,但刚刚却突然下定决心了。是什么事?”

“……好好练你自己的剑,瞎琢磨我做什么。”李莲花甩甩袖子摒开绕来绕去的方多病,“晚上吃过东西吗?”

“没有。我紧赶慢赶傍晚才到山脚下,又不想在山下过夜,只好连夜上山。”方多病的声音听着总是很活泼,“家里还剩晚饭吗?”

“只有白粥,待会儿给你热上吧。”

“大过年的你们就吃白粥啊?”方多病咋舌,“我置办的年货呢?”

“你师祖婆婆年事已高,吃不了多少;你师父我呢,是个病号,也没什么胃口——你那些年货恐怕得你自己解决了。”李莲花把竹竿靠墙放下,缓步往厨房去了,“别在外面挨冻了,回你房间去吧。”

方多病开开心心应了一声,踢踢踏踏走了。

等李莲花端着煮粥的锅往方多病房间去时,方多病的房间黑漆漆一片,他自己的房间却燃起了灯。

李莲花隔着窗看见灯光,看不见方多病的身影,他站了一会儿,还是朝自己房间走去了。

他腾出手推开门,迎面是炭炉烧出的暖意。方多病正坐在他的书案前看他的书,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十分津津有味的样子。他的床上是被拆开的包袱,被拆出来的各色年货被装盘摆在了饭桌上,看着热闹非常。

听见他进来,方多病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指指饭桌:“家里给来拜年的客人准备了很多点心干货,我走之前每样抓了一大把,你尝尝看!”

李莲花放下粥锅,弯腰打量了一会儿,抬高了眉毛,打趣道:“天机山庄大过年的遭了你这么大一只老鼠,抓又抓不到,想必还在奇怪吧。”

“本来就是我负责采买的呀。”方多病抬头,骄傲叉腰,“没有人比本少爷更清楚坊间这些小零嘴哪家更好了。瓜子、花生、杏仁酥要看甘泉街街头孙家百年老店的,龙须糖、董糖、云片糕则数云归斋家的最为上乘,至于茯苓糕、桂花糕、荷花酥这些点心,没有比胡记做得更好的了。”

“嘴皮子这么利索,当时缺钱的时候要是叫你去说书就好了,说不定挣得比卖菜多。”

“哼哼哼,本少爷可是文武兼修的全才,说书什么的根本难不倒本少爷。”

“行了,文武兼修的方少爷,过来吃饭。”

“你快尝尝啊!这些东西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我特意快马加鞭来的。”

李莲花抬头,看见方多病撑在饭桌边看他,求夸奖的神色溢于言表。他便也不再推辞,挑了一块杏仁酥送进嘴里,细细咀嚼。

“好吃吗?”

“还不错。”

方多病果然绽开了一个个大大的笑脸,比他自己吃到好吃的东西时还要开心。

他不该来得这么早,李莲花想。他低垂了眼,在袖子里捏了捏自己的指节。

“你跟方尚书与何堂主整年聚少离多,该多陪陪他们才是。”

方多病正在就着糕点喝粥,闻言抬头看他:“因为我想早点回来见你。”

“我就在这里,你怕我跑了不成?”

“不啊,真的是想见你,不是怕你跑。”方多病眨巴眨巴大眼睛,“你不想早点见到我吗?”

李莲花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满脸嫌弃道:“我见你干什么,你长得好看吗!”

“哦,那你记日子做什么呢?”方多病从袖管里挟出一张对折的纸,指尖用力抖开,“早不记晚不记,我大年二十五走的,你从大年二十五开始记。”

“……谁准你翻我东西的,方小宝,还有没有规矩了,啊?”

“李莲花,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觉得我还是比较了解你的。”方多病盯着他,一瞬不瞬,“你不能一边想着我,又一边推开我。每次你把我气走了,又都要目送我走远。你跟自己是不是有仇,就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吗?”

李莲花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你跟我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完饭赶紧回你屋睡觉去!”

“我觉得我运气总是特别好。”方多病没理他,“比如刚才,我回来得是不是特别巧?”

“巧什么巧,大半夜的趴屋顶,也不怕我把你当贼打下来。”

“你刚刚舞剑的时候闭着眼在想事情。到你这个水平,练剑与作诗奏乐一样,都已经是你思绪的外显了。我观你舞剑,前半段挥洒自如,随心所欲,后半段却似愁肠百结,像是心有所系。原本那剑招千般缠绵万般不舍,但最后一招却气势突变,似要一刀两断。你那一剑,斩的是什么?”

李莲花沉下目光看着方多病。他发现这个小子在事关他的问题上简直敏锐得超出有必要的范围。在他还没暴露身份的时候,方多病就已经能靠直觉把他过去的际遇猜得七七八八,更别提这小子现在还对他知根知底。

妙手空空曾经跟李莲花说,他面无表情盯着人看的时候很有威慑力,看着怪吓人的,所以妙手空空断定李莲花脾气根本就没看起来那么好。眼下,方多病直视着这种目光,却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你要推开我了。”方多病盯着李莲花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心里,“你怕耽误我,所以要跟我保持恰当的距离,我猜这个距离的标准是‘师徒’。我猜得对吗?”

李莲花被方多病对他的了解堵得哑口无言。他叹了一口气,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那里跟方多病坐的地方刚好是对面。他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方小宝,我比你年长一些,所以有些事,你看不清想不到,我就要先想好。”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想过呢?”

“你的人生还长着呢。”李莲花望着他,眼神柔软,“要天资有天资,要家世有家世,要心性有心性,没道理不成器。你拿你这些年的大好青春跟我蹉跎,日后会后悔的。”

“我小时候玩儿命练武不念书的时候我娘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一边练武一边念书,一个都没落下。”

“但你那一天不照样也只能在百川院和会试里选一个吗?”

“两场选拔我只能参加一个,因为它们的存在互相排斥。但从没人说读书了就不能练武,或者练武了就不能读书。”方多病眼神坚定,“你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没必要,也不可能在你或者我自己要走的路上选一个而抛弃另一个。”

“……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李莲花叹了口气,“普天之下,想要两全其美的妄人可没几个能得偿所愿的。”

“我可以。”方多病看着李莲花,浅浅一笑,“因为我觉得我运气一直特别好。你看,以前你消失沉寂,那么多人都在找你,是我第一个找到你的;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天资聪颖的武学奇才,你却只收了我做徒弟;你刚下定决心要跟我保持距离就被我撞破了,我甚至还有机会能改变你的主意。”

“改变我的主意,你倒是试试呢?”

“我当然要试。当初你都不想让我进你的莲花楼,可最后你还不是把莲花楼和狐狸精一起托付给了我。”方多病斟了一盏茶,起身走到李莲花面前,“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你这是做什么?”

方多病毕恭毕敬把茶盏双手奉到了李莲花跟前,这是他第一次向李莲花行鞠躬这样的大礼:“师父,请喝茶。”

李莲花坐着没动,于是方多病就这么头也不抬地举着茶盏,只当自己是个天生的茶几。

李莲花看着眼前这杯茶。他偶尔设想过方多病真的拜他为师是个什么场景,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这杯茶会有这么沉重的分量,就像他十年间四处漂泊觉得自己如飘转飞蓬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自己会占据了一个孩子的心神整整十年。

世间缘分当真奇妙。十年前那个孩子为了能追上他努力站了起来,十年后他为了这孩子努力活了下来。早在他们一次次患难与共之前,他们的命运便已经紧紧交织在了一起。缘为天定,分在人为,有人为这段缘分付出了整整十年光阴,押上了自己一颗真心。他再心冷如铁,又怎么忍心切断这段绵延久远的缘分。

方多病感觉到茶托一轻。他抬头看向李莲花,看见李莲花沉默着端起这盏茶,不动声色,却暗中注视着他,就像当初默许他进入莲花楼。

他直起身,情不自禁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却湿润了。

李莲花端着茶浅浅啜了一口,看见方多病红了的眼圈,有些无奈有些心疼:“哭什么啊。”

“大概是多年夙愿得偿,高兴的吧。”

李莲花向方多病的脸伸出手:“过来。”

方多病就俯下身,凑到他的手边。李莲花刚要抬手揩去他脸颊边的泪水,方多病却单膝着地跪在了他的跟前。李莲花坐在床边,方多病这个姿势刚好让自己能趴在李莲花的腿上。他仰头看着李莲花,带笑看他:“师父,相夷师父。”

李莲花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他怔了一下,低头望向方多病,看他眼里映着烛影摇红的水光和李莲花自己。

方多病又叫:“莲花。”

他够到李莲花本来想替他擦眼泪的那只手,把它牵到自己的脸侧。

李莲花的手指触到方多病微微湿润的脸颊,下意识蜷了起来。

“我还欠你三叩首。”

“给你免了。留着去跪你师公和师祖婆婆。”

“答应补给你的礼数,缺一步都不算完整。”方多病这会儿的笑容狡黠起来,看着像只小狐狸了,“但既然师父心疼徒儿,那我就屈指代跪吧。”

李莲花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他抽回手在方多病脑袋上轻轻呼扇了一下:“方小宝啊方小宝,算计到你师父我头上了是吧?”

方多病乖乖挨了这一下,直起身望着他,固执地抓住了刚才那只手,然后伸出右手,食指、中指自然弯曲着并拢,以指关节在那只手的掌心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第一叩,叩谢相夷师父赠我宝剑,为我指点迷津。”

李莲花勉力提起嘴角,声音有些哽塞:“一把玩具木剑而已,怎么到你这儿就成宝剑了……”

“这是第二叩,叩谢我闯荡江湖之时,莲花暗中处处维护教导。”

“这是第三叩,叩谢皇宫中莲花为保我阖家上下献出忘川花,以命相护。”

方多病的话刚说完,他那行礼的手就被紧紧攥进了另一只手的掌心。他抬头,看见李莲花正深深凝视着他,像是要将他刻进心里,记一辈子。

“师父,你眼睛怎么红了。”

方多病好像从没见李莲花失态过,即便单孤刀刚诈尸那会儿跳脸嘲讽他十年寻尸是个笑话,李莲花的愤怒也十分含蓄。李莲花毕竟是个就算落魄得只剩五十两家底也要保证自己衣着得体优雅的男人,所以他哭起来也很安静。方多病看见泪水沾湿了李莲花的睫毛,但这个人的表情仍然很平静。他把自己的心藏得那么深,幸好那只攥紧方多病的手还算老实。

“希望你一直抓我抓得这么紧。”方多病望着李莲花的眼睛打趣他,“啊,不过就算你松手我也不会信的,毕竟你这个人堪称前科累累。”

“除非你挣开这只手,否则我不会松的。”李莲花提了提唇角,“以后别后悔啊方小宝,你招我的。”

 

 

04

方多病收拾好行囊准备下山的时候是暮春三月,山路两边的山桃花开得快要凋谢了。

他一身淡青色外袍,束利落的高马尾,剑背在身后,是个英武少侠的模样。

方多病年节期间跑回来没多久之后,天机山庄的传讯鹰就跟着找来了。传讯鹰带来的不仅有庄主何晓惠的家书,还有江湖刑堂百川院的特制腰牌,应是当初方多病扔回云彼丘身上的那块。

何堂主大人大量地原谅了方小宝大年初五翘家的恶劣行径,并且让借口在云隐山照顾芩婆前辈的方小宝带了一封书信给云居阁的主人。

当初方小宝是这么禀告母上大人的——他说他带着好友的爱犬四处走访,遍寻不得友人踪迹,深恐友人已经不在世间。但身为朋友,他理当照顾对挚友来说形同母亲的芩婆前辈。

何堂主看着儿子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儿大不中留”的感慨。

那封书信通篇称呼“云居阁主人”,书信最后辗转交到了李莲花手中。

信中表达了对云居阁主人的诚挚感谢,并表示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方家上下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欢迎云居阁主人随时造访,天机山庄随时扫榻以待。后面又叮嘱说管教方小宝那个脾气又轴又倔的臭小子不用手下留情,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督促他多回家看看,免得家里人总担心他是不是在哪儿捅了篓子身无分文穷得满街当玉佩。

方小宝看了书信的内容之后有点震惊:“我什么都没说啊!我都做好捂住这个秘密一辈子的准备了!”

“小狐狸那点道行到底瞒不过老江湖,这很正常。”

方小宝说那我什么时候能修炼到你这种水平啊,李莲花想了想:“那还是多出去走走。”

所以方多病收下了那块刻着他名字的刑牌。

“我说要去那高处看看是认真的。”方多病摩挲着自己的名字,回想当初历尽艰辛才得到这块牌子的过往,不禁会心一笑,“我无意仕途,觉得还是闯荡江湖自在,万人册天下第一的名头我没兴趣,天下第一刑探的称号我倒可以努力一把。”

“山顶风光无限,只是需提防乱花迷人眼。只盼你乘兴而去,尽兴而归。”

“你呢?”

“我在山脚等你呀。”李莲花拈起一张面具虚虚覆在脸上,“若是他日江湖相逢,望盼关照。”

方多病背着行囊下山的时候,李莲花站在山阶最上面目送他离开。他看着那意气风发的背影,隐约回忆起当年自己下山时的豪情壮志,看那背影,也隐约与十数年前的自己重合了起来。

方多病走到一半,回头望他,虽然隔得远听不清声音,但看手势应是怕他受风着凉,想让他回去。李莲花朝他挥了挥手,方多病点点头,重又拾级而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李莲花对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说,“我们江湖再见。”

 

【END】

 


P.S:“屈指代跪”:一种茶道礼节,指奉茶者给客人奉茶或斟茶时,客人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微曲,轻轻叩击茶桌两下,以示谢意。是茶桌上特有的谢茶礼。 大家一定不要学方小宝投机取巧~


小红心是作者创作的动力,欢迎在评论区解读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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