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温柔而愚蠢罢了

【莲花楼|花方】纸短情长


  • 电视剧《莲花楼》李莲花×方多病,部分设定借藤萍老师《吉祥纹莲花楼番外·我闻山外梅花落》

  • 时间线接正片完结,非彩蛋的三个月后,HE

  • OOC!OOC!!OOC!!!有奇怪的文言文出没,不要细看,如有不适注意及时退出

  • 七夕快乐

  • 上接《你甚至不肯叫我一声师父》《去年今日此门中



01

方多病有一只装了天机锁的匣子,一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李莲花在他某次收拾行李的时候瞥到这东西从包袱皮露出来,随口问了句里面是什么。方多病语焉不详地回答,当然是贵重物品。

方多病拍拍匣子,摇头叹气:“谁叫本少爷天生容易上当受骗呢。这可不得留点压箱底的宝贝随身携带,以免哪天流落街头,饭都吃不上。”

李莲花从方多病手里看这匣子的时候才发现,这只匣子是当初方多病拿来装忘川花的那一只。

往事不堪回首,于是李莲花非常流畅地转开了话题,问方多病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方多病最近猎了头鹿,用酒并调料腌了鹿肉,说是要让李莲花好好尝尝他新学的手艺。

“只吃鹿肉?”

“那我再炒几道小菜吧。”方多病兴致勃勃地盘算,“地里的芹菜我看长得很好,待会儿拔几根出来跟豆干一起炒;黄瓜正新鲜,摘下来拍扁了加蒜凉拌;昨天还有几根茄子没料理,要不再添道菜?”

李莲花倚在门边看他滔滔不绝地规划今天的午餐,好像只要能把这一顿吃好,天下就再没什么烦心事了一样。可他昨天接到飞鸽传书的时候还拧着眉老大不高兴,对着百川院的召唤闷闷不乐了好一会儿。

“没主食你吃得饱吗?”李莲花问他,“给你包顿饺子吧?中午吃不完还能晚上接着吃。”

“上马饺子下马面,”方多病的嘴角耷拉下来,嘟嘟囔囔,“就这么想我利索走人啊?”

“出去个把月就又回来,候鸟返乡都不带这么勤快的。我看等你到了能在百川院主事那天,你估计恨不得把百川院迁到云隐山山脚。”

“……我才不会呢。百川院为是非之地,我才不会让那地方扰了云隐山的清净。”方多病恨恨地把包袱皮一勒,打了个结实的结,“我只是不放心你,怕你照顾不好你自己。我每次给你写信,你回信里都只说自己一切安好,剩下的要么是让我增减衣物注意饮食,要么是你的宝贝菜地又长出了什么新鲜瓜果——我可不得自己回来亲眼看看才放心?”

李莲花饶有兴味地听他抱怨:“那你想我写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方多病思考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脸上竟有些害羞的神色。但他狠狠摇了摇头,很快变回义正言辞的模样:“你写什么都一样,我没法儿不挂心。”

“那我说下山去陪你一起,你又不肯。”

“你身体没养好,若是遇到什么险情逼你不得不出手,岂不是又要害你病情反复?”方多病大力摇头,“不行,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李莲花若有所思点点头:“看你每次寄回来的书信,我都觉得方少侠早已屹立于武林之巅,即便是出入龙潭虎穴也能如履平地。没想到还有会让方少侠也觉得应付不来的险情啊?”

发觉自己无意中暴露了什么的方多病紧紧捂上了嘴,脑子里飞快编着瞎话。

“那什么……武林之巅谈不上,但本少爷好歹也是百川院的金字招牌,天下数一数二的刑探,怎么会有本少爷应付不了的局面。就怕若你与我一起同行,到时候关心则乱,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对,本少爷担心的就是这个!你这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家伙!”

李莲花眼神促狭,笑着朝方多病拱拱手:“失敬失敬,是我小看方刑探了。”

方多病自知那长篇累牍的牛皮被这人看穿是早晚的事,他不怕被李莲花看笑话,只怕李莲花担心,所以他还是不放心地给自己找补了两句:“虽然有夸张,但只夸张了一点点……所以你完全不用替本少爷担心。”

说了那么多,其实也就是想说这一句而已。李莲花听到这里,眼中的促狭之意淡去不少,那笑意转而化成柔和的注视。

方多病被他这样看着,心跳自作主张加快起来,耳根也微微发烫。他自觉脸皮不如这只老狐狸厚,便假装毫不在意,转开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眼神瞥见门外庭院中捆扎成束的艾草,方多病随口打岔:“唉,这差事就不能晚点来吗?我都不能陪你一起过端午了。”

“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日子,不过就不过吧。再说了,今年不过不是还有明年吗?”李莲花离开门框,边往外走便撸袖子,“你说要吃什么来着,芹菜、黄瓜还是茄子?”

“都要!”方多病被两句话哄得兴高采烈,几下归置好包袱就追着李莲花往外跑,“我和你一起去挑!”

 

 

02

笛飞声落在溪边石滩上的时候,发现河边唯一的垂钓者好像不怎么专心。

那人一身灰色长袍,长发用柳条式样的发冠束起,虽然脚边放着只藤编的鱼篓,但连鱼竿都懒得拿,不知用什么方法架在了嶙峋的乱石堆中。站起来还算高挑的身量缩在小马扎上好像有点勉强,但那人毫不在意,只沐浴在阳光下,专注摆弄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你是诚心想钓鱼吗?”笛飞声疑惑,“你这样钓得上来鱼?”

“随缘吧,就算一条都钓不上来也没关系。”李莲花分了点注意力给来客以示礼貌,“哎呀老笛,这么客气!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方多病不在,就不劳你开伙了。”

这时候一边的鱼竿被扯动了,李莲花忙放下手边的东西,眼疾手快地扯起鱼竿。一尾活蹦乱跳的黑鱼被扯离水面,挣扎没多久就被人从鱼钩上解下扔进了鱼篓。

“老笛,你运气不错啊,今天中午有鱼汤喝了。”

自信满满,看来是对笛飞声的嫌弃置若罔闻。笛飞声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自信。不过虽然在笛飞声看来这人做菜做得稀烂,但反正他能自得其乐,笛飞声也懒得多管。谁能没点爱好呢?还有心思在爱好上花时间就说明活得还算有滋有味,比一天到晚躺平等死好多了。

他说想要晒晒太阳钓钓鱼,现在得偿所愿,估计不久的将来也能让笛飞声得偿所愿。

李莲花的毒刚解了小半个月,解毒的过程不说险象环生,至少也算得上惊心动魄。彼时,云隐山上的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李莲花身边整整一天一夜,别说合眼休息,就连走神都不敢,就怕李莲花运功的过程出什么问题,好随时为他施以援手。

说是施以援手,其实他们能提供的帮助只算得上杯水车薪。李莲花所面对的处境好比只身横渡沧海,稍有不慎便会被虎视眈眈的命运浪潮吞没,坠入无底深渊。那是在与天争命,争得过能活,争不过得死。

所幸李莲花是赢了。他大汗淋漓地睁开眼时,眼神凶狠坚毅得像是刚从深不见底的海中游上来,抱着漂浮的木板不肯放松的幸存者。当他看清楚眼前三人担忧而期望的表情时,他难得露出了一个少年时战胜强敌后才有的自得笑容。

“我赢了。”

他终于从命运这个不要脸的下三滥手里翻身,为自己、为对他不离不弃的这些人赢得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笛飞声从来就没怀疑过李莲花会输,倒是方多病咋咋呼呼,欢呼声几乎要将房顶掀掉,一会儿说要做顿好吃的好好庆祝一下,一会儿又说赶明儿就去普渡寺还愿。兴奋了没多一会儿,又疑心李莲花是在哄人,便央求着向芩婆和笛飞声求证,想确认这缠了李莲花十年的跗骨之蛆是不是真的彻底滚蛋了。

“你又不是小孩儿,哄你做什么?”笛飞声不耐,转向李莲花,“恢复是指日可待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履行与我一战的约定?这回可别想拿你这蹩脚徒弟滥竽充数,我不接受。”

方多病一反常态没反驳,他拽着李莲花的袖子大力点头:“你要早点好起来,我可不要被阿飞缠着比武!”

李莲花这回很好说话,但笛飞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看着方多病回答自己的问题。

“好。最多一年,我定赴东海之约。”

笛飞声每每想起这事儿都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他像是个播下了种子的农人,隔三差五就要看看种子在地里生根了没发芽了没长成了没,并且时刻期盼并想象着收获的愉悦感。但李莲花这株不怎么争气的农作物,每次来看他都会严重动摇笛飞声对收获的信心。

所以在李莲花提着鱼篓扛着鱼竿走在前边、笛飞声左手一大食盒饭菜右手一坛酒走在后面的时候,笛飞声提出了质疑:“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唔,此话怎讲?”

“你晒太阳都晒一年了,是打算再晒一年吗?”

“晒太阳怎么了,招你惹你了?”

“还是你太过自负?”笛飞声冷哼一声,“觉得如今同时修习扬州慢和悲风白杨,即便在剑道上有所疏懒,也能与我一战?”

“此言差矣。”李莲花头都不回,“笛盟主悲风白杨大成在即,也同时修习扬州慢,我怎敢掉以轻心?再说,我要是不答应就算了,既然是应承了朋友的事,怎能不尽心去办?”

“你最好是。”笛飞声的声音也带上些许笑意,“否则我就去揍方多病,揍到他向你求救为止。”

这回李莲花终于回头,他拧起眉头,眼中是不太赞成的神色:“不好吧,笛盟主,这么欺负小朋友,说出去你脸还要不要了啊?”

“我欲战,只要攻其必救,你即便心无战意,也不得不与我战。”笛飞声完全无所谓,“我看那方多病现在虽然还功夫不济,但还挺耐打,可以试试。你且放心,我下手自有分寸,至多打断一两根骨头,就算有内伤也不会伤及性命。”

李莲花干脆彻底转身,飞起一脚踹上笛飞声的小腿:“怎么说话呢老笛?!我拿你当朋友,你居然当着我的面说要打我徒弟!”

笛飞声岿然不动让他踹:“现在知道急了?当初是谁一封信把徒弟推出来当挡箭牌的?”

“……”

“你的话一向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但有一点我能确定:你但凡有口气,就不会不管方多病的死活。再说一遍,我认真的。”

“……老笛,你可积点德吧。”李莲花点点他,看着像是想骂人,“少做这种亏心事,否则当心角丽谯半夜上来找你!”

“……我劝你修口,李莲花。”笛飞声的声音瞬间沉下来,“当心没活到东海之约就被打死了。”

两个人自然谁也奈何不了谁,直到丰盛的午饭上桌,两个人终于宣布休战。

饭后,李莲花找了廊柱边上阳光最好的一处,把先前钓鱼时没完工的手艺活儿从怀里掏出来继续。笛飞声凑过去打量,看见李莲花手里正在摆弄一簇五彩的络子,成型了一半,看着应当是个长命缕。然后笛飞声想起来,过不了两天就是五月初五了。

李莲花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应当不会信五色丝线长命缕辟邪这种传说,这东西也不太适合拿来送长辈——那想必是编给方多病的。

你有空编这东西你都不练剑!笛飞声心里又开始暴躁了,他又憋不住话:“哟,当了师父这是学会疼孩子了么。下次我是不是还有幸能看到李门主给乖徒弟缝补冬衣啊?”

“还不会,但可以学。”李莲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干嘛,羡慕啊?”

“……无聊。”

“老笛,你平常过不过节?”

“不过。”

“我之前也不怎么爱过节,因为我觉得这些节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除了告诉我留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柴米油盐肉和菜涨价。”李莲花对着阳光看了看打到一半的络子,发现有一步好像是编错了,于是又拆开来重编,“但是我现在发现,过节还是蛮有意思的。有人在春节前为了置办年货山上山下来回跑,到了元宵节非要摆一院子花灯,清明节漫山遍野采青做青团,端午心心念念惦记着吃粽子……时间遇到这样一个个节点,好像也变得和缓起来。过完这一段,会发现还可以期盼下一个节点。而且,虽然我不太信那些节俗,但一项项做下来,会忍不住产生一种这样做好像真的会让事情变好的感觉……”

李莲花说到一半便笑笑不再说了。笛飞声莫名其妙被他塞了一耳朵废话,一句没提方多病,每句话都能听出方多病,不禁回想起当初闭关十年一出关就发现老对手转行跑去种菜养狗那种脑子嗡嗡的窒息感。

是什么把他变成这样的,笛飞声茫然地想道,方多病吗?

他果然还是应该去揍方多病一顿。

 

 

03

方多病在佛像前直起身的时候,有人在身后招呼他。

飒爽而利落的女子腰间挂着收好的长鞭,她朝方多病一笑:“真巧,你也来上香么?”

“石姐姐!”方多病打了个招呼,发自内心地开心,“好久不见!我听百川院的兄弟说你要和监察司的杨大哥结亲了?”

“没错。”平日不苟言笑的女子提到自己的人生大事并不像闺阁女子那般羞涩,但仍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和杨昀春的婚事已经敲定,最近开始筹备婚礼了。”

方多病眼睛亮亮地打量了石水一圈,敏锐地发现石水除了常用的发饰,发髻上多了根祥云凤鸟样式的玉簪。

“恭喜恭喜!到时候请柬一定要给我留一张,我无论在哪儿都会来参加的!”

他这么一说,石水居然真的从怀里掏出一份红色请柬。她拿着请柬望向佛像前一片灯火飘摇的长明灯,久久地凝望着其中一处。

那里有一小片长明灯,看着跟其他长明灯没有任何区别,但方多病知道,那里的每一盏长明灯上写的名字都是“李莲花”。那都是“李相夷”或“李莲花”的故友供上的,其中还有方多病的一份。

方多病知道,在这里供灯的人都存着李莲花还活着的心思,希望他在第一次从东海生还的奇迹之后再度创造奇迹。但方多病无法告知他们李莲花究竟卷入了何等危险的漩涡,只能一力瞒下李莲花仍在人世的消息,每次碰面都要表现出一副“我虽然确信他已经死了但我不会放弃寻找他”的坚决悲怆模样,这样他请假回云隐山的时候百川院的院长们都会格外宽容。

石水把请柬递到了方多病面前:“这是给门主……不,李神医的。本来想放在灯下面,但既然你来了,那就给你吧。至于你的那份,到时候和百川院的同僚们一起给。”

“石姐姐……”

“我其实不奢望他会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写了。”石水的声音很轻,“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朋友的喜事不会不来。哪怕他不露面,只叫我们远远见一面,知道他还在这世上也好。或者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路人,路过的时候喝一杯喜酒,沾沾喜气,让他的身上多些好事。”

“石姐姐,我、我、我!我来喝你的喜酒!我喝过了就和师父喝过了没有区别!”

石水无奈地笑了,拍了方多病一巴掌:“满嘴胡言乱语的小骗子,门主他认不认你呢,你就师父师父的叫?”

“认,怎么不认呢?”方多病揉揉被石水扇过的地方,柔柔弱弱装疼,“天地可鉴,过了明路的。”

“他……跟你承认过身份吗?”

“没有。”方多病想起当初揭开身份时那段兵荒马乱的过往,有种黑历史被人起底的心梗,“他为了救我,自己暴露的。”

石水点头:“是他会做的事。”

“那石姐姐,他那时候试少师剑,你们就没人认出他来吗?”

石水沉默。在方多病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口道:“认出来了,但是不敢认。”

一瞬间,方多病感觉到心底蓦地疼痛了一下。他的嘴比脑子快了一步:“为什么……不肯认他?”

“别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敢认。”石水的声音冷硬了起来,仿佛她真的心如铁石,但方多病看到她盯着长明灯的眼睛逐渐染上了桃花般的颜色。

“我从入江湖起即追随门主,至今已经十几年了。你见过百川院里供的那张画像,对吧?世人皆赞那张画中的潇洒风流之意颇得门主神韵,但要我说,那死物不及门主当年风华之万一。”石水的声音低沉了起来,但她依旧不哭,“门主是剑道魁首,逍遥游侠,年少得志,恣情任性,风流潇洒之姿宛如谪仙。当年我们在袖月楼云巅亭喝酒,他以胭脂为墨,在亭中写下《劫世累姻缘歌》三十六句,一时传唱大江南北。”

石水打着拍子轻声唱起来:“美眷如花不经年,浓雾凝香岂连连。一夜清诗芙蓉死,我持君魂做谪仙。

(注:划线处的设定为引用)

方多病随着这不怎么婉转的歌声,任思绪缠绕在一个红衣的背影上。那道背影不回头,原本披散的头发被精美的银发冠束成高高的马尾,背手而收的剑信手挥出,剑尖挑开不知哪位闺阁女儿的胭脂,有轻佻的意味。雪亮的寒芒轻轻一点便蘸上二月花泥的艳丽春色,剑气笔走龙蛇,在石碑上留下游龙惊凤般的锋芒字迹。这字迹偏生又散发着缥缈缠绵的香气,诗句内容潇洒飘逸,内蕴侠骨柔情,无论是那人还是那诗,都宛如剑上簪花,旖旎与豪迈奇异地相得益彰。

“这样一个人,你要是见到了,会认出那是李莲花吗?”石水略显粗粝的歌声停了下来,把方多病从旧日的绮梦里拉了出来,“门主离开我们以后,他在我的心里一直是那副模样,我从没想过,他会变成其他的样子。”

“可人都是会变的……”方多病还沉浸在那想象带给他的震动里,心神恍惚,“变了样子,李相夷就不是李相夷了吗?”

“他那样骄傲的人,变成我们见到的那副样子,中间究竟……吃了多少苦啊?”石水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光是想想,就好疼啊……”

方多病默默地想,我也想知道啊。

石水不愿意在小辈面前失态,很快抹干净眼泪。她的声音那样倔,好像永远不服输似的在跟谁顶嘴,她说:“门主一日是门主,我便终生奉他为门主。他回来,我定当力排众议,把至尊的位置奉于他。他累了,那我便不再纠缠,尽我之力掩藏他的身份,保他安宁。门主乐意把名字改成什么都行,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方多病低头,莞尔一笑:“师父听到,会很高兴自己有你这个朋友的。”

“你说了又不算,少做你师父的主了,臭小子。”

方多病高高兴兴挨了这句骂,把请柬珍而重之地放进自己怀中,陪同石水一起向外走去。

“石姐姐,好不容易碰上,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正好给我讲讲你和杨大哥的事呗?”

石水眼角的泪还没干,这会儿看上去像是上了红妆,她听见方多病的要求,扫了他一眼,看上去倒像有些小儿女情态了:“这顿饭日后再请你。我一会儿还要找主持有事,过后要去寻杨昀春,今日不方便。”

“找主持做什么?”

可能是因为刚刚在方多病面前吐露了长久以来闷在心底的心事,石水对方多病多少亲近了一些,她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求个平安符——别问我给谁求的,大人的事儿少打听。”

方多病会心一笑,嬉笑着跟石水拱手告别:“石姐姐,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04

五月初五当日,方多病把这次抓到的犯人押送到了百川院之后,应江白鹑之邀,和百川院的同僚一起参加了庆功宴。

其实破的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只是正巧碰上端午佳节,又逢石水好事将近,大家找个借口聚在一起热闹热闹而已。

酒席散了之后,方多病拒绝了百川院留给他的房间,摇摇晃晃朝自己在外面订好的客栈走去。

他喝得不是很醉,处于一种恰到好处的微醺状态,亢奋得睡不着觉,就想找人说说话。

他想说的话只能说给李莲花听,但李莲花又不在,他只能提笔写信。他给李莲花写信不写抬头,因为他知道书信并不安全,有被截获的风险,所以他写“望风怀想,时切依依”,缱绻得让人不敢相信这会是写给李莲花的。但李莲花就不写这些,他的文字向来平铺直叙,了不得说一句“见字如面”,剩余的内容都平淡得像水,更是叫人挑不出丝毫破绽。

可是架不住方多病爱看。方多病爱看他的字迹,尤其喜欢顺着笔画描摹那处处龙飞凤舞的连笔与暗藏锋芒的笔锋;方多病爱读他的文字,想象着这人会用怎样的口吻在自己耳边叮咛嘱咐;方多病爱揣摩他的弦外之音,每从字里行间品出一点爱昵,自己能高兴上好半天。

可今天方多病脑子里飘着好多事,他写了好几次都不满意,揉皱了一张又一张信纸,干脆提着灯去客栈的院落里赏花。

他很中意这座客栈,除了客栈清净以外,还因为这间客栈里有几棵开得正热闹的石榴树,绿油油的叶子衬着艳红的花,在闷热的雨季里有种惹人注目的鲜艳。

月色淡薄得近乎没有,院落灯柱上的风灯和方多病手上的提灯是仅有的光源。

但即便在这样稀薄的光亮下,那石榴花依旧红得像是要顺着树枝流淌下来。那红色灼灼地烙在方多病的眼睛里,他的脑子里便也有了一朵鲜艳的随风舞动的红花。

方多病知道那是一袭红衣的身影。那道身影舞动起来,衣袂飘飘像是被风吹动的花瓣,剑影在他身侧冰冷而热烈地绽开,像是银色的花萼。他的剑柄系着丈许红绸,柔软的织物缠绵在走势豪放开阔的剑影中,如蘸着胭脂以剑写下的诗,冰冷危险,却缠绵悱恻。

方多病看得痴了,他的心脏随着剑招变幻疯狂鼓噪着。那诗被刻在了方多病的心里,方多病仿佛能听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少年声音在他耳边朗声念道:“我持君魂做谪仙!”

此句一出,那套醉如狂三十六式舞至最后一式,当是醉卧花丛。

但这时有狂风吹来,将那朵花一下卷下了枝头。

方多病惊得神魂俱散,他忙抛下灯去接,但那朵榴花已被风裹挟着飘远。方多病连忙抽出尔雅,只见银光一闪,他便在风中截住了那朵艳丽花朵,让它稳稳停在了自己的剑尖。

他刚刚紧紧揪起的心猛然放下,这才长舒一口气。

“我接住了……”方多病傻乎乎地乐出声,伸出手去剑尖拈花,小心翼翼把花笼入手心。他感觉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满足,就像是圆了一个经年的美梦。

一生痴绝处,再傻也没有了。

他捧着花回了房间,发现原本的孤灯边坐着他魂牵梦绕的身影。那人的脸被昏黄的烛火勾了个边,朦胧又柔和,像是醉梦里会有的人。

方多病正沉浸在那股难以抑制的令他头脑发昏的满足感里,于是他遵从本心,朝那个身影撞过去,一把抱住他,非常开心地叫他名字:“李莲花!”

那人稳稳接住他,按住了他兴奋得到处挥舞的爪子,在他脸侧轻轻嗅了嗅,轻声问他:“好浓的酒味啊,你喝了多少啊方小宝?”

“石姐姐和杨大哥要成亲了!”方多病不直接回答,“大家都高兴,所以我也喝了一点。我可没喝醉,你看,我还能走直线!”

方多病回来的时候还没这么醉,但这个酒估计后劲比较大,他现在的脑子已经不算特别清醒了。李莲花当然不能让方多病起来走直线,他纵容地搀着这只醉猫起来,把他扶到了床上。

但方多病坚持虚虚握着右手,像是在护着手里的什么。李莲花想扶他躺下,便去握他的右手:“小宝,手里拿的什么?”

“花,小花……”方多病挣扎着坐起来,把护在右手里的一朵石榴花放在李莲花手里,自己从枕头边上拿起一只匣子,噌噌噌解开天机锁,然后把匣子递到李莲花跟前,指了指里面。

“……你要我把花放进去?”

方多病重重点头,看起来是困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朵石榴花被李莲花轻轻放在匣子里的一摞书信上,红艳艳的一朵,像是谁的一片丹心,拼尽全力地盛开着。

“你的。”方多病闭着眼把匣子推给李莲花,自己也靠了上去,“都是你的。”

李莲花被扑了个满怀。他抱着自己的贵重物品,感觉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沉的重量了。

 

方多病在梦中看见仙人隔着云端舞剑,仙人白衣与青丝蹁跹,剑光清越如水,剑风过处带起落英纷飞。他仰头,有花瓣落在他的眉间,轻盈的一下。

 

 

05

方多病早上睡醒的时候,感觉到身边躺着个人。鉴于昨夜他喝了酒回来的,所以他吓得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打算赶紧检查一下自己的衣着以及旁边躺着的是什么人。

他的发辫被人松下来,外袍也被换下来,所以他一夜睡得相当舒服。但眼下来看情势极其不妙啊!方多病满脑子天雷滚滚,他痴呆地看向睡在外侧蒙着脑袋的人形,两眼一黑。

旁边的人自己掀开盖在脑袋上的外袍,睁着朦胧的睡眼抱怨:“你干什么啊方小宝,能不能稳重一点?大清早一惊一乍是想吓死谁。”

“你怎么在这里?”方多病捂着宿醉的脑袋狠狠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做梦梦到你了。”

李莲花被吵醒了,便也慢吞吞坐起来理了理长发。他昨夜和衣而眠,大清早起来上街给方多病买了早餐,回来之后困得不行,又在方多病旁边睡了一会儿。这会儿精神不济,说话也细声细气慢条斯理:“你不是想要我陪你一起过端午?”

“……我随口说的。”方多病捂着脑袋看他,“你为我一句话下山,跑到百川院的地盘上来过节?”

“你的信鹰可能是在来路上遇到了袭击,英勇负伤了。”李莲花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只能自己来送信。”

方多病顺着捂脑袋的动作看见自己手腕上垂下了个什么饰品,他仔细一端详,发现是条五色长命缕。

“李莲花,这是你亲手编的吗?”方多病顿时觉得头也不疼了心也不塞了,他举着手美滋滋地打量,“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生活所迫,什么都得学着点嘛。”李莲花摇摇头,“即便是买这种小东西也是要钱的,不如自己做。”

方多病早就习惯他嘴上没一句实话,但他一句生活所迫,让方多病的心里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么疼。

他真的什么都会。方多病回忆,他年少的时候习剑,剑术冠绝天下不说,文韬武略一个不缺。那过去执剑执笔的手,能舞出那样风流剑招、写出那样雅致诗句的手,是经历过什么才习惯了拿起斧头、菜刀、锄头、锅铲,兴许还有针线?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让自己活得很得体。他行医挣钱,换了个领域照样是个中翘楚。他搭莲花楼省房钱,自己种菜省饭钱,每天给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别说没见过什么像样男人的乡野村妇,就是何晓凤和苏小慵这种见过大世面的武林侠女也忍不住对他春心萌动。他甚至还有任性的资本——傍身的银子超过五十两就拒绝出诊。

谪仙被从云端吹落,落入市井之中,仍是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如果不是遇到了方多病,他大概能那样从容自得、平平淡淡地游离于人世,潇潇洒洒活到毒发身亡。

仙人被拽入凡尘了……方多病想,因为他的一己私欲。自己就像是神话里藏起了仙子羽衣的放牛小子一样,怪不要脸的。

可他就是舍不得枝头那朵明艳的榴花被吹落在地,落入水里泥里,变得面目全非。也许它本身并不在乎,说不定还会嫌弃待在方多病的匣子里妨碍它回归自然。

方多病心里一凛,顿时去拿自己随身携带的匣子,发现果不其然,昨夜才离开枝头的花,花瓣边缘已经开始泛黑。

“果然留不住啊……”方多病叹气,不由得有些惋惜。

“什么留不住?”

方多病扭头,发现李莲花正支着脑袋倚在桌边看他,很随性的样子。

“……石榴花,快要谢了。”

“嗯,毕竟要结石榴了。”李莲花不明所以,端详着方多病,试图理解他,“你喜欢这个?”

“不,没什么。就是有点可惜而已……”方多病拈起花打量,“开得最好的一朵,想拿给你看看。”

“嗯,我看到了。”李莲花点头,“……还有匣子里的信。”

方多病并不难为情,他反而眯着眼睛,笑得像把树枝叼回头讨赏的狐狸精,大大方方地卖乖:“你的信我可每一封都留着呢!”

留着是舍不得销毁,随身携带是想随时翻阅,怕被人发现保管用的是天机锁。要真说落难时去当铺,这盒子可比里面那堆破纸值钱多了,也就方多病把这堆字纸当贵重物品。

“我人就在那里,你每天带着这么些累赘跑来跑去做什么?也不嫌累得慌。”

“你说见字如面啊。我每天翻你的信,就像是每天都能见到你。”

李莲花没有反驳他些“见字如面是套话”之类的碎嘴唠叨,从桌上拾起一封信递给坐在床边的方多病,深深地凝视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读信的反应。

方多病接过信,信封上写着“方少侠亲启”。

他低头拆信,但仍能感觉到那道认真得有些深邃的目光,这让他拆信的手有点抖。他抖开信纸,纸面上是这一年多来熟稔于心的字迹。


“三年前,余与方少侠于江湖萍水相逢。初见时对面不相识,不知君实为故人,蒙君仗义出手救护,反陷君于不义,如今想来,甚为羞愧。然蒙君不弃,一路舍命相护,允为知己,余深感无以回报。余生性桀骜乖张,是故命途多舛、亲朋离散,虽深感君之深情厚谊,奈何彼时大限将至,尤恐负君深恩,是以多番拒君于千里之外。承君厚爱,终得苟全性命,余时常感佩于心。素闻君之高义,尝谓余曰愿以此身行正道,斩奸佞,为江湖匡扶正道,为天下捍卫公理。余少时亦有此愿,后几经世事磋磨,尝弃之如敝履。幸得志同道合之辈若君者,方知世间寻求正道者如滚滚江流,前仆后继,从未断绝。若君不弃,余愿以残躯尽鄙薄之力,助君行走江湖,望君一展宏图,以偿生平所愿。”

“李莲花敬上。”


方多病的手差点拿不住信纸。他抬头望向李莲花,看到那双眼睛,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了茫茫东海,此生再难浮出水面。

“我感觉……好像等了这封信好久。”方多病的声音有些发颤,“一辈子那么久似的。”

“说什么傻话。你的一辈子还长着呢,少说也还有四个二十年。”

“你呢?”

“不知道啊。”李莲花浅浅笑着,“看老天心情吧,大概。”

“我在普渡寺里给你点了长明灯。”方多病看着他,勉力笑着,“石姐姐,乔女侠,苏小慵,展大侠……好多人,好多盏灯。李莲花,你要是不长命百岁,你都对不起我们的灯油钱。”

“那看来我得努力活久一点,不能让无了大师这个灯油钱赚得太容易。”

方多病忽然说起不相干的话:“石姐姐要和杨大哥结亲了。”

“嗯,我知道,你昨夜告诉我了。”

方多病望着桌上那份给李莲花的请柬,难得这样轻声细语地说话:“石姐姐是我们百川院的首脑之一,杨大哥是监察司的副指挥使,他们很般配。虽然百川院管江湖事,监察司管朝廷事,他们所行职责不同,但只要他们的道义不变,他们就始终走在同一条路上。从此这天下不管江湖再大、庙堂再高,只要有石姐姐,便会有杨大哥。”

李莲花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多病,很快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垂眼微笑道:“嗯,你我也一样。有你,便会有我。”

方多病高兴起来,他拈起匣中的红花递给李莲花:“奖励李小花的,难得他这么会讲话。”

“好。”另一只纤长劲瘦的手接住这朵红花,挟在了指间,话语间有温和的笑意,“喜欢石榴花的话,什么时候在云隐山你的居处前给你种几棵?”

“不用了。”方多病起身推开窗户,“我突然发现,石榴花是快要谢了,可是还有莲花呢。你看——”

窗外草木葳蕤,荷塘中莲叶田田。新荷出水,清新如洗,不染尘埃。自此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END】  



P.S:我为什么要去看那个番外啊啊啊啊ORZ据说那个番外是写来毁灭肖紫衿灵魂的,肖紫衿的灵魂毁灭没毁灭不知道,我的灵魂反正是毁灭了

最后的信不要细看,会尴尬【已经在给自己抠海景房了谢谢】(敬上是给同辈的)

小红心是作者创作的动力,欢迎在评论区分析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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