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温柔而愚蠢罢了

【莲花楼|花方】但愿人长久(下)

中秋快乐~


食用小贴士:BGM为OST《人世太匆忙变奏》


审核别再夹了求求了你看这大过节的我又没写什么奇怪东西

小红心是作者创作的动力,例行求小红心~个人不太喜欢没有小红心的小蓝手或评论,没有点赞习惯的朋友可以什么都不做直接划走哦(不知道挂哪里比较显眼所以文前一遍文后一遍打扰了)


——伍——

 

暮色四合之时,随着山庄各处的灯火被点亮,天机山庄门口的车马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

待到山庄门口终于恢复清净没多久,又有一架马车由一人一骑护送,披着最后的夕照往天机山庄驶来。

守在山庄门口的家丁远远看见骑在马上身着雪青长衫的挺拔身影,立刻高声通报道:“老爷少爷回来了!”

这个消息迅速在山庄内散播开来,很快何晓惠就带着何晓凤一起前来迎接久未归家的方则仕。一年到头聚少离多的家人此刻终于聚首,多少有些情难自禁,何晓惠看着向她迎面走来的父子俩,忍住涌上眼眶的酸涩,故作严厉道:“明知今晚家宴还这么晚才归家,你怎么不干脆和你那帮同僚应酬到明天?”

“夫人……”方则仕场面话倒是能出口成章,可回家来面对妻子时却总是讷言,他无奈苦笑,“唉,今日是我的不是,待会儿席上我自罚三杯,还望夫人不要怪罪,莫要气坏了身子。”

“就你这酒量……”何晓惠终于露出了笑影,瞥见一边方多病抿着嘴偷笑,干脆连着一块儿教训,“笑什么笑,你跟你爹半斤八两,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何晓凤身后展云飞抱剑站着,方则仕好不容易过了夫人这一关,这才看到他正眼里含笑注视着自己这一家三口,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拱手:“不好意思,展大侠,见笑了……”

方则仕是天机山庄上下唯一一个混龘迹龘官龘场的人,落在这一堆江湖人中总有些格格不入的拘谨。展云飞微微一笑,抱拳见礼:“方尚书多虑了。”

何晓凤上前亲亲龘热热挽住展云飞的手臂,朝方则仕灿烂一笑:“这家伙话少,性子又迂,如果有什么礼数不周到的地方,姐夫可千万别见怪!”

“怎么会!展大侠是性情中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行啦!”何晓惠一拍方则仕的胳膊,打断他即将脱口的长篇大论,“都是一家人,留着你这套话敷衍外人去!”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何晓凤向前两步,又回头向何晓惠他们招呼:“筵席已备下,我和云飞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姐姐姐夫,你们一家人好久不见,尽可以走慢点儿,好好说说体己话!”

何晓惠笑骂:“你这小妮子!”

何晓凤笑着,拉起展云飞走了。

眼见何晓凤和展云飞离开,方多病也快步向前,他凑到何晓惠和方则仕中间轻轻扯扯他们的袖子:“爹、娘,我也想先回我住处一下,要不你们先聊?”

“我们这就去后院了,你跟我们一起去不就好了……”

何晓惠倒是大方得很,大手一挥:“去吧去吧,把李先生请过来。”

“好嘞!”

方则仕眼看方多病遂了心愿,步伐轻快地离开,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他苦笑着摇摇头,“都说女大不中留,没想到儿大也不中留。”

何晓惠就看得很开:“怎么,你还想把他一辈子拴在你腰带上吗?反正臭小子长大了总是要到外面闯荡的,平常知道给家里报个平安就成。”

“现在说起来倒是很轻松。”方则仕挽起何晓惠的手,在这难得的闲暇时刻追忆往昔,“当初嚷嚷着要把这臭小子在外的花销断了逼他回来的又是谁?”

“谁知道他能有这样的际遇呢?”忆及往昔,何晓惠也忍不住笑出来,“我还当就凭你儿子这副大少爷脾气,没两天就要被人收拾一顿,自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来呢。看他今天这副样子,这江湖也算没白闯——还算像样。”

“是夫人教得好。”方则仕望着方多病远去的方向,又侧目望向自己的妻子,“我平日在京中任职,陪伴你们母子的时间本来就少。以后小宝又要离家,就怕夫人膝下寂寞。”

“不是还有你么?”何晓惠轻笑,“待你日后致仕,我就把天机山庄交给晓凤和云飞他们打理,我们可以一道游山玩水,顺便看看哪里的地皮产业值钱,找有潜力的盘下来……”

“就按夫人的意思办。只怕到时候就算我致仕,夫人也是不肯清闲下来的。”方则仕话锋一转,“我只怕夫人舍不得。”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何晓惠也不意外自己的心事被揭穿:“千般不愿万般不舍,抵不过小宝喜欢。再说,李先生也算人中龙凤,品性作风没得挑不说,对小宝也上心。把小宝托付给他,不说舍得不舍得,倒是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相信夫人的眼光。只是被夫人这么一说,我又有些紧张了。”两人谈笑间已到后院附近,方则仕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配饰,转向何晓惠,“夫人,我看上去没什么不妥吧?”

“你有什么好紧张的?”何晓惠替他把外袍理了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以前是客人,现在是自家人了,怎么一样呢?”

“你这迂书生!你自己紧张就算了,别待会儿上了桌让所有人都陪着你拘谨。”

他们还未迈入后院时,便隐约闻见一股清幽的暗香在夜色灯影中浮动。待踏入后院时,灯火通明之下已有一桌丰盛的筵席在庭院中间摆开。庭院边角植着丹桂、栽了秋菊,花有清香月有阴,正是对月赏花的好地方。

桌边四人还未入席,似是都在等待应该居于主位的何晓惠和方则仕。

灯火映着那四道或长身玉立或娉婷窈窕的身影,像是画上才有的好颜色。他们相互之间本来相谈正欢,方多病瞥见何晓惠与方则仕踏入院落时,便遥遥朝他们招手:“爹,娘!”

于是剩下三人都转向了此间的主人。何晓凤身着利落红裙、红绸束发,最是引人注目,她也朝他们挥手,催促他们快些入席;展云飞身着藏青利落短打,和旁边一袭素净白衣内掩天青内衬的李莲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展云飞仍是抱剑拱手,李莲花则微微躬身一揖。

方则仕远远看着他们,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他在朝龘堂之上遥望江湖时心向往之而不能及的“江湖意气”。那些落拓不羁、任性风流的江湖传说,他们不在那些模糊朦胧或波诡云谲的传闻里,他们就真真切切站在他的面前,甚至携着他的手与他并肩而立。江湖原来并没那么遥远,也不过就是他的家人们站立的地方而已。

方则仕终于释然了,他拱手还礼,与妻子携手向他们走去。

等到夫妻二人入席,这桌家宴才终于算开始。方则仕本来想说几句场面话,结果他才刚想开口,就被何晓惠按住了,直言要是他今晚再敢用那些酸龘腐龘书龘生的说辞败兴,只罚三杯是断然不够的。

“夫人教训的是。”方则仕在家里人面前端不起户部尚书的架子,只能低眉顺眼地挨训,“那我今日回来晚了,惹得夫人不高兴,按说好的自龘罚龘三龘杯赔罪。”

展云飞忽然出声阻止:“方大人且慢——”

“云飞,你不用替他说情,这三杯是他该罚。”

“何堂主,我倒不是替方大人说情。只是反正都要喝酒,不如喝点平常喝不到的。”展云飞俯身从脚边拎起一只贴了红纸的酒坛,“‘酒痴’陆剑池淘来的佳品,宿州出产的青田酒,名气虽不大,味道却独树一帜。”

“哦,陆大侠!”方多病眼睛一亮,“能被陆大侠认定是佳品的酒,必定是值得一尝的美酒。爹,来来来,我给你倒上!”

一坛子酒被方多病绕着桌倒了一圈,还剩大半。方则仕举杯,抿了一口,发现这酒虽然入口绵长,入喉之后却有些烈,估计后劲儿应该挺大,为了防止开席没多久就失态,他第二杯和第三杯都倒的是自家备的黄酒。

“酒是好酒,只是方某不胜酒力,浅尝辄止还好,再多喝两杯,只怕要糟蹋好酒了。”

“知道你这书生没酒量了。喏,你喝这个——”何晓惠从一边的白玉酒壶里给他斟酒,“诸位莫怪,小宝跟他爹酒量都不好,你们年轻人闹腾点儿没事,他一个糟老头子要是不节制些,明天可要遭罪了。”

“小酌怡情,多饮伤身,方尚书自当以身体为重,不用迁就我们。”

“爹确实该少喝点儿,那剩下的就便宜我们了!”

“那我还要!云飞,给我再来一杯!”

李莲花端起酒杯,也是轻抿一口,点头赞许:“确实是好酒——说起陆兄,他如今可还在为金兄求医问药?”

展云飞点头:“没错。先前角丽谯据点被破,百川院从她那里搜出大量与业火痋相关的记载。人头煞本就是仿业火痋而造的半成品,陆大侠得此记载,在关河梦和简凌霄两位神医的相助下,已使金大侠体内痋术沉寂。金大侠目前已有神智清醒的迹象,恐怕不日就能传来好消息。”

方多病闻言不由喜上眉梢:“金兄能恢复康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值得干一杯!”

何晓惠和方则仕知道这是他们闯荡江湖时结交的挚友,听到“业火痋”“角丽谯”这些熟悉的名字,不由起了兴趣,便让方多病讲讲前因后果。

方多病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给爹娘和小姨讲这一遭发生在几年前的诡事奇案,直让不怎么掺和江湖风波的三人拍案惊奇,直呼世上竟有此等险恶之事,又有这等义薄云天的挚友。他们在这边讲,展云飞和李莲花在另一边继续交谈:

“说起来,我们今天能喝到这青田酒,也是托了你和方少侠的福——陆大侠感念你们在石寿村出手相帮在前,助他们取得南胤秘术残卷在后,一直想请你们好好喝一次酒。谁料你对外一直‘下落不明’,方少侠又五湖四海到处跑,陆大侠的谢礼便送来了天机山庄,让我代为转交。”

“我没出什么力,反而是金兄在石寿村我内力不稳时护我周全,该我道谢才对。”

“若是没有你孤身深入角丽谯据点,如今我们能不能在这里赏月饮酒还是两说。”展云飞举杯敬他,“不用推辞,你受得起。”

“过去很久的事了……”李莲花垂眸一笑,也举杯回敬,“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那厢方多病发挥自己引以为傲的卓绝口才,把石寿村一节添油加醋地改成了说书段子,着重夸赞了剑神是怎么以一敌百横扫八方以及自己是怎么足智多谋、英勇杀敌的,至于金鸳盟大魔头笛飞声,彼时只是个失忆的小跟班,在破案的过程中聊胜于无而已,寥寥两三句话带过即可。三位听众听完,对后两者的真实度表示怀疑,但对剑神的天人之姿深信不疑,纷纷要去跟剑神本人敬酒。

李莲花发现自己只是一会儿没参与话题,就被方多病卖得老底都掉光了。面对何晓惠他们的溢美之词,只能连连表示那都是方多病的夸张而已。

方则仕和何晓凤可能察觉不到,但何晓惠一听方多病的描述就能想象出当时情景的凶险。再结合自家儿子前后几年来各种旁敲侧击的说辞,立马推测出自家这个傻小子后来能在小远城全须全尾地吃上那顿别别扭扭的午饭,全是仗着当时李莲花肯用命护着他。于是她坚定不移地敬了这杯酒:

“不说见外的话,就冲你对小宝尽的这份心,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了。”

李莲花倒是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有人能如此入微地体察到他当时的用心。这种真心被袒露在人前的感觉让他不免有些难为情,但他又十分珍惜,于是他郑重其事地端起酒杯回敬,一饮而尽。

为了防止这个话题继续深入,李莲花不得不自己岔开话题:“既然展兄借花献佛送了礼物,那我便也不藏着了。”

他从桌下脚边拎出一只不小的木匣,看着做工还挺精致。方多病回去住处叫他的时候就见到过。但方多病问他的时候,他只说是礼物。

“我们买的不是布匹料子和点心吗?”

“我买的点心已经送出去了,衣料是你买的。”

“那这是什么……等等,你礼都送出去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现在这个神秘的木匣被交给方多病,由他打开给何晓惠和方则仕看。木匣被打开,里面分出三层,每层都铺着红色的绸缎底子,每层的红布上都躺着不同的药材。

方多病凑过去,才打量一眼就不由睁大了眼睛:“李莲花,这些都是哪儿来的?你去抢药铺了吗?!”

“这些东西哪家药铺抢得到?”

“霍山石斛,何首乌……这么大个儿得有百年了吧?还有这么大的一对灵芝!”饶是方多病见过那么多世面,也难免觉得呼吸困难,“好大的手笔——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何晓惠方则仕夫妇倒是没方多病这么一惊一乍,但他们也难免被这礼物的贵重震惊了:“李先生,这礼物也太贵重了……我们怎能让你这么破费……”

李莲花连忙摆摆手:“贵重是贵重,破费谈不上。都是些土特产,李某一文钱没花,就是采摘的时候花了点功夫。”

方则仕常年在官龘场迎来送往,见多了奇珍异宝,他用指尖轻抚过石斛:“李先生,别的我是不太清楚,只说这霍山石斛,往往长在悬崖峭壁上,采摘极为困难。你这礼物就算不花钱,里面的心意也可说是千金不换啊。”

“这么厉害的吗?”何晓凤闻言也惊叹起来,“那这可比买的还要贵重许多啊!”

方多病回过味儿来,不由磨了磨牙:“我说你在龙脊山那会儿进山那么勤,说是陪我善后帮我的忙,一眨眼人就跑得没影了,原来是漫山遍野在采药?”

“嗯……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就说我有没有帮上你的忙?”

“你怎么这么会打算啊!”

“那也得凭本事呀。这些名贵药材又不是野花杂草,到处都能找到。”

“哦,那可真是好厉害的轻功。”方多病有些愤愤,“你宁愿一个人到处跑,都不肯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找。”

李莲花坐下来,低头理理自己的衣摆,笑得很纵容:“方刑探,你那时候可有职责在身,怎么能为这等闲事玩忽职守?”

方多病哼了一声,小声抱怨:“李大夫生财有道,也不记得知会我一声——枉我还担心你真的打算沿街卖字画。”

方则仕一听,不由有些惊愕:“这……李先生还真是技多不压身。但若是手头不宽裕,完全可以从我们……”

李莲花见其余人闻言都望向他,竟难得觉出些不好意思,赶紧打断了方尚书:“我跟他开玩笑的,没卖过字画,真没有。行走江湖,有些许余财傍身即可,多了累赘不说,还招贼惦记。”

这番解释似乎完全没起到应有的作用,李莲花感觉何晓惠方则仕夫妇看他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怜爱,于是他礼貌报以微笑的同时在桌子下面轻踢了方多病一脚,示意他赶紧解围。方多病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仅不帮他,反而继续添油加醋:“是啊,行走江湖根本用不到那么多钱的。就比如,平常吃的菜都可以自己种,种出来的菜不仅能自己吃,还能拿到集市上卖——”

何晓凤看出方多病在存心捣乱,她虽然很想看这位平时端方沉稳的李先生多露出点现在这副微微无奈又好笑的神情,但终归还是尊敬更多些,赶紧打断了方多病:“那是自然,李先生天纵之才,有什么不会的?哪像你这种大少爷,出门一断了经济来源就知道当这当那,还要家里人满大街追在你后面往回赎——你可多跟李先生学着点儿吧!”

李莲花满怀感激地收下了这个台阶,抓紧机会跟着何晓凤一起挤兑方多病,点点他:“就是,多学着点。”

桌上的所有人都笑成一片,只有方多病原地气成河豚。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随着何晓惠的吩咐,后厨端上了特意为今晚准备的大闸蟹。金红的甲壳掩映在点缀的黄色菊瓣之下,被整齐码放在碧玉盘中端上桌。

方多病还是改不了一看到好吃的就两眼放光的习惯。他拣出一只品相上乘的蟹子,用备好的蟹八件敲敲打打,没一会儿就娴熟地把那只大闸蟹拆解成了最方便食用的模样,推到了还在慢悠悠给螃蟹解绑的李莲花跟前:“这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虽说不及送进宫的那批贡品品质好,却也是百里挑一的珍品,快点尝尝!”

他这献宝一样的语气逗笑了坐在一边不苟言笑的方则仕,方则仕转头对何晓惠说:“看看,我们上年纪了,就是比不得年轻人动作快。”

说着,他把勾出来的蟹腿肉完完整整放进了醋碟里,推到了何晓惠面前。

“唉,可吃你自己的吧。”何晓惠笑着摇摇头,把拆出的蟹黄递过去,“跟你儿子较什么劲儿。”

方多病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已经又拆了两只螃蟹,用盘子盛了妥帖送到二老跟前,乖巧眨眼求夸奖。

何晓凤看他那副卖乖的样子可爱,忍不住打趣他:“怎么姐姐姐夫和李先生都有,我们却没有?方小宝,我可不干了啊!”

“小姨,我这不是要给展大侠留表现的机会吗?我把殷勤献完了,岂不显得展大侠很没诚意?”

一直安安静静的展云飞猝不及防成了话题焦点。他侧头看向何晓凤,不急不缓地开口:“我不比方少侠熟练,看着像是给人剥惯了虾蟹的,动作自然要慢点,二堂主还是要耐心些才好。”

方多病听出了展云飞的调笑,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有种隐隐的自豪:“那是,熟能生巧嘛。”

李莲花莫名被人当成斗嘴的筏子,于情于理都要自证清白:“少信口开河了好么,我一年吃得上几回螃蟹?”

“那还不趁现在多吃几只?”于是李莲花手里还没卸掉腿的大闸蟹又被抢走了,“唉,看你拆这个能急死我……算了你还是吃就行了,我再多拆几只。”

“……看把你能的。”李莲花被逼坐享其成,对一边的展云飞不太好意思地一笑,“没办法,他就是这样,你不用跟他比。”

“……”你原来还会得了便宜卖乖呢,展云飞默默地想,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到桌上只剩一堆蟹壳的时候,众人已经都酒足饭饱了,以至于最后上来的月饼几乎都没什么人动。

何晓惠离开了一会儿,等她回来的时候,她招呼众人一起来放云灯。

云灯是事先准备好的,每人一盏,周边有人伺候笔墨,可以直接放,也可以题了字再放。

何晓惠率先起头:“我不爱舞文弄墨,就不献丑了。你们有要写点什么的可快抓紧了啊,咱们待会儿一起松手。”

方则仕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他提笔洋洋洒洒绕灯身写了一周,尽是些文绉绉的祝词;何晓凤随姐姐,也不怎么喜欢诗词笔墨,她想了想,只在灯的四面各写一个大字,连起来是“阖家团圆”;展云飞见她写了这常见的祝词,就写了个“平安顺遂”。

方多病折中,在四面各写一句祝词,李莲花瞄了一眼,看到第一个是“长命百岁”。

李莲花提笔想了一会儿,在其中一面落墨。

方多病和他正对面,看不见他写的什么,便开口问他:“李小花,你写的什么?”

李莲花写完,把有字的一面转给他看。灯身上题着句诗:“但愿人长久。”

“挺好的。”方多病眼里映着盈盈的光,对着他笑,“我还当你会写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类的。”

“以天下之大,今日缺我一人写‘海晏河清’想必也没什么。人这一辈子许愿的机会就这么多,我所求不多,想留一个愿望给自己。你曾问我要一个来日方长,那时候我没底气,所以没应你。现在我大抵是有这个资格了,所以,”李莲花垂眸一笑,灯光落在他眼睫上投下一片影子,让他的侧脸看起来温柔极了,“我斗胆向神仙许个愿,求个与你的长久。”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笼在暖暖昏黄灯火中的人们:“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那我们还有许多个来日。”方多病转动自己的云灯,看每一面的愿望,“我每年都要写这些愿望,我不信神仙看不到。”

李莲花看着那斗大的“长命百岁”轻笑:“你这样是不是太贪心了?余生的安康还是余生慢慢祝,一年一年过下去,百年似乎也不是很远。”

方多病朝他粲然一笑:“听你的。不过这次写好了,就不改了。”

在何晓惠的催促下,一群人走过去聚到了一起,同时放手,任他们手中满载美好祈愿的云灯缓缓飘入夜空。就在他们都仰着头目送自己的云灯越飞越高的时候,空中突然又陆陆续续浮现出一只只云灯,仔细一看,都是从山庄中飞上天空的。他们仰头看那一盏盏灯火缓缓在深蓝的夜空中汇集,倒不由生出一种错觉,宛如自己在凌空俯视万里河川间的万家灯火。

他们望向何晓惠,何晓惠自得一笑:“怎么样,景致不错吧?”

“不错不错。今日月色太过明亮,衬得星光黯淡,显得一轮满月太过孤独,略为美中不足。夫人巧思,以灯火代替星光,使星月同辉,实在是了却了一桩遗憾。”

“真壮观啊。”方多病仰头喃喃道,“看来今晚神仙有得忙了。”

“你这傻小子乱说什么呢。”何晓惠轻轻在他脑后一掴,“神仙要是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还叫神仙么?”

“也是。”

 

美酒也喝过,花月也赏过,云灯也放过,筵席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何晓惠和方则仕相携着离席,叮嘱他们不用相送,今夜可尽兴玩乐。剩下的四人里,何晓凤今夜是敞开了喝酒的,已然喝得醉态毕露,靠在展云飞身上直呼要再来一杯,被展云飞好言好语哄了好一会儿才肯放下酒壶,往展云飞身上一歪昏昏睡去。

展云飞打横抱起何晓凤,朝李莲花一点头:“今夜本欲与你喝到尽兴,但二堂主眼下醉成这样,我得先带她回去给她服些醒酒汤,免得她明日宿醉不适。”

李莲花捞了一把旁边已经站不太稳的方多病,点头回应:“你我想喝酒随时都能约,还是照顾二堂主要紧——只是啊云飞兄,都快成婚了,你怎么还称呼得如此生疏?”

“我与二堂主的赌约尚未失效。再者说,在天机山庄内,二堂主要协助堂主主事,我是她的下属,直呼其名怕是有损她的威信。”

“你倒不怕别人说你惧内?”

“无所谓。我想说的,只愿说与她一人听。别人怎么想,与我无关。”

李莲花目送着展云飞远去,看得有些出神。一边的方多病见他盯着展云飞的背影出神,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阴阳怪气:“要不我送我小姨回去,换展大侠陪你接着喝?”

“方小宝,你怎么什么干醋都吃啊?”

“那你不许再看了!”

“别闹。”李莲花把扒在他胳膊上的方多病扶稳了,免得他一个踉跄撞上一边的柱子,“我只是在想,他真的变了很多。”

“哪儿变了?”

“感觉像是……”李莲花思考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开口,“被拴住了。就像风筝被牵上了线,烈马被装上了鞍。又像是出海的船只找到了停泊的码头,随风飘转的种子落入了土地。”

“那你呢?”方多病扒着他的胳膊凝望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答案,“我拽住你的风筝线了吗?”

“我不是风筝,也没有线。但你现在拽我拽得很紧,这我是知道的。”

“嘁,又装傻。”方多病把他胳膊一甩,结果没往前走两步就又要倒,幸好李莲花眼疾手快地把他捞回来,搭住一条手臂架在了自己身上。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没办法自己走回去了。”李莲花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才喝了几杯啊?酒量真差。”

“嫌我酒量差就找你的云飞兄去喝!”

“放过云飞兄吧。人家马上都要成亲了,按辈分你要喊一声小姨父的。”

“我才不喊!”方多病的脸红得很可疑,“你跟他平辈论交,我喊他小姨父,岂不是要和你差辈?!”

李莲花架着摇摇晃晃的方多病往前两步,为了让他安分一点,便信口开河地哄他:“嗯,是这个道理。为了不和你差辈,我也得喊他一声小姨父,这样看来,这个辈分不论也罢。”

方多病好不容易把李莲花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这才心满意足地消停了。但李莲花走了没两步突然停了下来,方多病有些疑惑:“你是不是忘了回去的路?”

“不是。我想了一下,我们住的地方离后院还挺远的,一路上估计要遇到不少人,这样拉拉扯扯的,太不成体统,不好,不好。”

“那你放我下来吧。我醒会儿酒,你陪我坐一会儿。过会儿我就能自己走了。”

“我还有一个办法。”李莲花扭头看向方多病,“你抓紧我。”

方多病对这个人总是下意识言听计从的。他一只手被架在李莲花肩背上,那只手刚听从指示搂住李莲花的肩膀,他便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一瞬间酒都吓得醒了大半。他另一只手反应极快地搂上了李莲花的脖子,在李莲花一只手牢牢揽住他腰的情况下,顺理成章地扒在了李莲花身上。

“轻功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小点儿声,当心惹人抬头看。晕吗?”

“……不晕。”

也许是因为带着人的缘故,即便是以独步天下的轻功踏着婆娑步这样举世无双的身法,李莲花也没能像方多病两次见过的白衣大侠那样一飞冲天消失在天际——他会隔一会儿就在经过的屋顶稍微借力,蜻蜓点水似的,方多病能听见他脚尖落在房瓦上又转瞬离开时发出的轻微响声。

裹挟着馥郁桂子香气的微凉夜风从他们的身边拂过,他们在月下轻盈地飞翔,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他们身上。方多病望着李莲花被皎洁月色照亮的平静侧脸,无端觉得他此刻应该是很快意的。

“看我做什么?”李莲花没看他,却仍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不如趁这机会看看风景。”

方多病依言往下看,发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在今夜这如水般澄明、霜般皎洁的月光笼罩下,呈现出一种分外不同的静谧安详。他们飞得不算太高,但即便如此,从这个高度往下俯瞰,还是有种遗世独立的超然之感。若此时只有他自己孤身一人,他怕是要觉得高处不胜寒了。

说起来,这就是这个人曾看惯的风景吗?

当他在一片又一片被高墙割裂的天空高来高去时,那些墙里的人看他,会不会觉得是有神仙自云端路过呢?

这样一个清隽的白衣公子,若是落在他方多病面前,他怎么都得惊叹一句这可是谪仙下凡了。

就在方多病这么想着的时候,李莲花带着他落了地。

李莲花扶着方多病想让他站稳,但方多病感觉自己脚还是有点软,想着反正是自己的住处,别人也看不见,干脆赖在李莲花怀里不起来了。

“你让我缓缓……”方多病搭着李莲花的肩,能感觉到李莲花的头发软软地扫过他的脸侧,“我觉得飞回来比一路拉拉扯扯回来显眼浮夸多了。你只是想找个借口带我飞这一趟吧?”

“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得要命。”方多病终于意识到李莲花是在不显山不露水地朝他孔雀开屏,“我都没想过我还能有这个待遇,有点受宠若惊。”

有个人嫌弃自己当年红绸舞剑是少年心性、行事浮夸,所以今天用轻功带心上人兜风都要先找个蹩脚借口。想清楚这一节,方多病忍不住趴在李莲花怀里噗嗤笑出声。

“怎么了?”

方多病终于养足了力气,他从李莲花怀里站起身,眉眼弯弯:“知道你今天过得开心,我自然也开心。”

“你又知道了?”

“就是知道啊。不仅知道,我还能让你更开心呢。”

李莲花静静望着他,嘴角含笑:“嗯。怎么说?”

“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是什么呢?”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方多病弯腰凑上前来打量他的表情,“你不会已经知道是什么了吧?”

“不知道。帮你一起准备礼物的人不肯告诉我。”

方多病高兴起来,他拉起李莲花就往自己的房间走。进了房间之后直奔自己床头,拿来一只看起来相当厚重的木盒交给了李莲花。

李莲花刚要接,方多病却收回一点躲开了他的手:“这东西我准备了很久……但材料确实找不到那么上品的,所以品质可能不尽如人意。你若是不喜欢,我以为再找更好的送你,现下这个你先凑合着用。”

李莲花望着他,心里有了猜测,等他打开木盒时,那映入眼帘银光熠熠的寒芒果然与他的猜想不谋而合。

那是一柄软剑,被盘起来收纳在木盒中。即便只是屋内的昏黄烛光,流动在剑身上时也映出了令人胆颤的霜冷光芒。

很突兀的,这个场面与他记忆中某个恨不得深深埋葬的画面高度重合。他一瞬间有些恍惚,竟不敢伸手去拿那把剑。

方多病看出他的犹疑,连忙解释道:“这不是……你原来那把剑。我托家里在生意中帮忙留意有没有适合铸软剑的材料,在你下山之前,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落霞晶石’和北地传来的镔铁——你说的‘化龙晶石’倒是没找到啦……这次的单子仍旧是交给铁甲门做的,施兄他们按照当年铸造刎颈的秘法用我们找的材料打了这柄软剑。”

方多病托起软剑呈到李莲花面前:“不信你看,剑柄上的是我选了好久才定的缠枝莲纹。”

李莲花伸手去接剑。

他这一生拥有过不少宝剑,最广为人知的是少师和刎颈。前者为他所负,幸得眼前人施以援手,才能重获新生回到他身边;后者作为一件心怀叵测的礼物被赠予他,又见证了他与赠剑之人的决裂,被他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一起遗弃了。

而今,这柄崭新的软剑被递到他面前,承载着来自眼前人最诚挚最深刻的祝福,要替代刎颈成为他新的回忆,弥合刎颈曾留给他的伤痕。

“少师重铸模样不变,带在身边容易暴露你的身份,不方便在人前使用。你下山陪我一起查案,难免涉险,总该有柄用得顺手的剑傍身。”方多病见李莲花低头端详这柄软剑,不由有些忐忑,“就算暂时用不顺手,应急也是好的!”

“怎么会呢?”李莲花抬眼望向方多病,极轻地叹息,“你送的东西,总是最贴心的。”

自打他把一颗真心交付给这人,这人便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地捧着焐着,再用心不过再熨帖不过,还要担心会硌着他。曾经一度濒死的一颗心,凭着从这人手心里感受到的灼热爱意,如同雪下蛰伏的种子受春意召唤萌出新芽,不知不觉间重又焕发了生机。

“……我很喜欢,多谢。”

“那就好!”方多病期盼地望着他,“你要不试试看?我可以陪你过几招!”

李莲花弹指轻叩了下方多病的额头:“谁大过节的舞刀弄剑?”

“歪理……那要按你说的,大过节的我就该送你盒月饼!”方多病作势要去夺剑,“还我还我,赶明儿我找个不年不节的日子再送!”

“不还。”李莲花纵容地陪他笑闹,一撤步就飘出了老远,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收了软剑等他,“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方多病追着李莲花出了房间,一把捉住李莲花的袖子,与李莲花并肩慢慢走在院子里:“就算不试剑,名字总该先起一个。你有什么想法吗?”

月上中天,两人并肩站在院子里,各自披了一身月华如练。李莲花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眼方多病,最后拍板道:“望月。剑就取名‘望月’吧。”

方多病有些惊讶。他仔细品了一会儿,愣是没从这个名字里品出什么高深的意味。他有些迟疑地问:“难道因为你此刻在看月亮,就给剑取名叫‘望月’?”

“这么取名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就是感觉太朴素了,不太符合你的习惯。你没为这剑赋诗一首夸他个三天三夜,我都觉得不是很合理。”

李莲花笑吟吟看着方多病努力思索的样子,没有回答。

他想,他该怎样告诉方多病呢?他此生有过数不清的月夜,不谙世事时与师门亲眷共赏的月色,意气风发时共好友门人举杯同庆的月色,十年间浪迹萍踪一人萧索独对的月色……无论怎样的大喜大悲,在经过时光的洗练之后无非是无关痛痒的一句怀想,正如月亮不过是青云之上一轮发光的天体,根本无关人间的悲欢离合。

月亮本来没什么好看的。是你叩我窗扉,引明月入户。也不过是与你一道,月色才称得上一句撩人。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愿与你一起看遍每一夜的月圆月缺。人生聚散如蓬转,哪怕你不在我身边,我只要抬头望月,便能借这月光与你对望。

“我想了一下,觉得肯定没那么简单。你快解释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典故?”

“大概是……‘千里共婵娟’这样的意思。”

“又打哑谜,你这老狐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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