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温柔而愚蠢罢了

【鬼白】胜负未分03

03  意料之外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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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醒来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相似的布局,不同的细节。每天醒来映入眼中的是不一样的天花板和吊灯,天光透过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窗帘,在地板和床面上映出相同的耀眼光带。

“那么今天是到了哪里呢?”他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眼睛因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眯了起来,“啊啊,是这里啊,四川。”

他觉得自己昨晚没睡好。这里的床太软了,睡了一夜之后再起来腰酸背痛。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无休无止的梦境。

他梦见了一个一身黑的年轻男人。那年轻男人戴着帽子所以他没法看清年轻男人的脸,只是直觉他应该是个非常严肃的人,常年顶着张冰山面瘫脸。全身清一色黑的男人踏着木屐,踩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黑衣男人的接近这清脆的声音越发清晰,他甚至能听见男人的木屐踩碎枯叶的薄脆轻响。

“向神像说的话,神明可以听见吗?”他听见那个男人这么问,沉稳的男中音里听不出疑惑,反而带着些许期盼的意味。

梦境深处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回答:“可以的哟。”

不过年轻男人没听到的样子。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男人转身离开,不过他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留下了“我会再来”的承诺。

年轻男人的黑衣在被秋意渲染成美丽金红色的幽深山间异常突兀,像是一抹不自然的影子。可是他觉得那个挺拔的身姿像是烙在他的视网膜上了一样,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那里,沐浴着黎明的曙光。

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何至于在意至此?大概是因为和那个男人不可思议的邂逅吧。他记得自己曾在放假前某天的破晓时分梦到了这个黑衣的年轻人,于是本来应该是从公司上司那里软磨硬泡得到的、用来好好放松身心的珍贵假期变成了寻宝游戏一样的探寻旅程。奇妙的是,在他旅行的第二天,他真的就遇见了这个梦中人,在某座偏僻的山中神社。

天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把那座神社的写真集放到了自己的背包里,然后异国旅行的第一站莫名其妙就定在了那里。正午耀眼的金色阳光下,那个一身黑的背影循着自己的话音转过身,眼中满是惊异之色,不出意料的面瘫脸因着眼角两抹淡淡的绯红生动了不少。他无法理解年轻男人为什么表现出好像认识自己的样子,也解释不了看到年轻男人疑似失落表情时自心底涌现出的快意。于是他极力表现出自己作为陌生人的客气,转身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没法压下不断上扬的嘴角。所以他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作为道别。

如果梦中人是个漂亮姑娘的话这该发展出怎样一段浪漫的恋情啊。真是可惜了,他有些遗憾地想。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我确实不认识你啊。”他梳洗完毕,站在洗漱台的镜子面前回想着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手指不经意地在空荡荡的右耳下轻轻摩挲着。他太专注于回想,没发现镜子里自己的嘴角又一次上扬出愉悦的弧度。

 

 

其实如果只是单纯的交接犯人,鬼灯此刻应该已经离开了。不过牵涉到外交问题事情就变得十分繁琐了。出于礼仪及各种这样那样的理由,鬼灯去拜谒了地府的高层管理人员,第五殿的阎罗王大人。

高坐殿上的虬髯黑脸男人看起来很像鬼灯的顶头上司,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毕竟鬼是没什么年龄概念的。不同的是,眼前男人看上去十分精悍,虽然戴着副似乎是用来彰显自己文员身份的小眼镜,却意外地有气势。只是不知为什么这男人肩上站着只体形富态的鸡,这只奇葩的鸡总是能做出与主人如出一辙的表情。撇去这个,这位大人完全是那个好脾气大叔的反面嘛,不如说这正是鬼灯对自家顶头上司的期待。

虽说同是地府十殿之一的负责人,这位的地位其实远不如鬼灯甚至阎魔大王在日本地狱里的地位。当年鬼灯来酆都城游历的时候曾记录过这里的管理体制,又托某只不靠谱神兽的福,通过借鉴中国地府的构成建立了日本黄泉的地狱管理体制。不同于鬼灯经过一定简化建立的地狱,地府的构成要复杂的多。比起地狱的十殿统率各个小地狱,地府的十殿之上更有五方鬼帝和丰都大帝等高层。

“鬼灯先生真是事必躬亲呐,汉语也说得不错。不容易,不容易。”黑脸的男人的大嗓门中气十足,“工作结束后一定要请你一起好好喝一杯。”

“真遗憾,您今天大概不能如愿了——前段时间的厉鬼逃逸事件还有一大堆后续事宜需要处理,您今天还得加班。”从男人魁梧的身形后转出了妖娆干练的秘书小姐,在鬼灯开口应答之前接上了阎罗王的话头。

“都连着加班一个多星期了,怎么那么点儿破事儿还没处理完?”

“您是在质疑我吗?”之前笑得一派温文的秘书小姐的陡然黑化,原本威严十足的男人本能地向后躲去以避开秘书小姐仿佛具有实质的威压,男人肩上的鸡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只不过一秒,秘书小姐又变回了那副温柔贤良的模样:“没办法,我们人手不足嘛。”

“所以那时候就不该批那家伙的假啊!歹势。”黑脸男人十分不满地摇摇头,又转过头来:“就你吧,钟馗,好好招待下鬼灯先生。”

“那我们喝酒就不带你了,加班要加油哟,包大人。”

“死小子!”

鬼灯在旁边看着他们兀自欢乐,感觉到了无法言明的亲切感。

 

 

下班之后鬼灯被钟馗直接邀请到他的府邸。

“我家有不错的藏酒哦。”男人用这个理由对鬼灯发出了邀请。实际上鬼灯也很中意这个豪爽的男人,没多说什么就直接答应了。

鬼王府地处地府的高干区,气派的大门之后是蜿蜒曲折的走廊和重叠掩映的飞檐。行行复行行,越是深入越是寂静,走廊两侧高悬着散发着红艳艳的灯笼,灯笼的光所不能照亮的黑暗中似乎埋伏着黑魆魆的妖物,发出些细微的琐碎响声。富丽堂皇的府邸里明明没有出现任何诡异恐怖的东西,却让人不由觉得后背发寒。鬼气森森,这是鬼灯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真是大气的宅邸。”

“过奖了。平时这里只有我和两个孩子住,所以屋子里没什么人气……”察觉到自己话里的失误,钟馗搔了搔自己的后脑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也不能这么说啦,毕竟我们都已经死了。鬼灯先生在地狱里想必也有自己的府邸吧?”

“不,我住在阎魔厅的职工宿舍里。”

钟馗转过头,吃惊地看着鬼灯,不禁夸赞道:“好厉害!鬼灯先生还真是……”

在钟馗慷慨奉送溢美之词之前,鬼灯先打断了他:“不,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那里是更现代化的体制,地狱相当于一个大公司,我不过是这个公司里的一个员工罢了。再者说我仍是单身,员工宿舍就已经足够了,距离工作的地方近这一点也很方便。”

“这样啊……”钟馗点点头,随后又转过头来解释,“不过鬼灯先生大概对我有点儿误会啊?我可也是光棍儿一条。”

“那孩子……难不成是未婚生子?”

钟馗有些惊讶的发现一直端着严肃表情的男人露出了可以称得上“震惊”的神色。“这种地方你意外地放得开呢……不是啦,是我收养的两个孩子。”英武男人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家里来客人的话会比平常热闹一点,小鬼们都会很开心的。”

“嗯。的确,家里有小孩子的话会温馨不少——我家也有两个双胞胎女孩儿,非常乖巧。”不过调皮起来一般人都受不了就是了。

“你也收养了两个孩子?”

“不,是寄宿在我们那边的座敷童子,本来是我们国家现世的一种妖怪。”

原本还有些僵硬的气氛被“两个未婚男人家的小孩儿”这种奇怪话题调和了,相谈甚欢间两人钟馗的房间已经近在眼前了。他们还未在门前站定,便听见身侧长长的回廊里传来急速奔跑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咚咚声响——有什么人冲过来了。果然,侧头一看,一黑一白两个小小的身影正沿着回廊朝他们跑过来,而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两人面前。

“钟大人您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通身白色调的女孩儿抬起头来,笑容里满是欣喜,“本来听阎大人说您要招待客人还以为今天我们又不能一起吃晚饭了……咦!”

小个子女孩儿看着伫立在钟馗身边的鬼灯有一瞬间的呆愣,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是阎罗王说的“客人”。意识到这一点,女孩子一下子局促起来,她看起来有些脸红——不过被那些红灯笼照着女孩子的脸上本就泛着红光,总之女孩儿一下躲到了她身边的男孩儿身后。与女孩儿正相反,男孩儿通身都是黑色调,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同样有点儿呆。

“这位是你的客人吗,钟大人?”男孩儿怔了一会儿才好歹反应过来。

“很失礼喔,小黑小白。”话虽这么说,钟馗却没什么责备意思,他走到两个孩子身后,一手抚上一个孩子的头顶:“这位是日本地狱的辅佐官大人,鬼灯先生。要有礼貌哦。”

女孩儿有些忸怩地从男孩儿身后站出来,抬头向鬼灯道歉:“十分对不起,鬼灯大人……”相较之下男孩儿则有些粗神经,扬起脸就是个大大的笑容:“外国鬼欸,好厉害!”

钟馗用劲儿按了下口无遮拦的男孩子的头,然后依次介绍:“这就是我家的两个小鬼,黑色的是哥哥,叫魍衡;白色的是妹妹,叫延魉。嘛,嫌麻烦的话叫小黑和小白就好了。”

鬼灯有些不明不白的挫败感:“很好的名字。两位晚上好。”果然会给自家小孩儿起“一子”“二子”那种草率名字的自己是不合格的家长吗……不过起码自己没直接叫小黑小白什么的也不算太失格对吧?

“家里没其他人,所以我得自己去做几道菜——鬼灯先生介意等一会儿吗?”钟馗拉开自己的房门,招呼鬼灯在房间中间的小几前坐下。

“不妨事。”

钟馗朝鬼灯点了点头,领着两个元气十足的小孩儿朝着外面走去。

真的是十分安静,可是鬼灯隐隐听见什么轻灵的声音回响在附近。环绕空荡荡的屋子一周他毫无所获,可在他不经意抬头望向房间外面的时候,居然看见了一个玻璃烧制成的风铃,下面缀了一张小小的纸签。外面太黑,距离又有些远,鬼灯看不清风铃内侧绘制着什么图案,也看不见纸签上是否写着诗句,但他还是能够确定,这是一个日式风铃。

过了一会儿鬼灯又听见了由远及近的急促足音,两个孩子一人抱了一大坛酒走进房间。很明显,这对他们来说有些勉强,女孩儿甚至在放下酒坛后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好重……”

“辛苦你们了。”

“啊啊没有,鬼灯大人不用客气!”女孩子连忙不好意思地坐了起来。她学着鬼灯的样子跪坐起来,然后自以为悄悄地捣了下几乎趴在地上的男孩儿,直到他不情不愿地坐起来。

“酒窖在很远的地方吗?”

“是啊,要穿过大半个鬼王府才能到。”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在这里摆席招待呢?”鬼灯指了指墙角的床铺,“一般来说不是会在客厅或者饭厅招待客人么,离酒窖也近。”

女孩儿歪头想了想:“钟大人平时都和熟人在这里喝酒,据他说这里风景最好。”

鬼灯望了望门外黑漆漆的庭院,还是决定对这个解释持保留意见。

男孩儿倒是坐不住了,他干脆伸长自己的两条腿放松下来,大咧咧地反驳:“才不是咧,明明是因为在房间喝酒很方便嘛,喝醉了就直接睡地上也没关系。不是为此还特意铺上这些了么?”

鬼灯觉得这解释还是有些牵强:“你们钟大人是这么随性的人吗?”

两个小孩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换上了便服的钟馗托着一个大托盘从走廊上过来了。他把托盘上各色小菜一一摆上桌面,自己就盘腿坐在了鬼灯的对面。“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啊。是我的秘书想出来的,他才是那个随性的家伙。”

鬼灯看了看满地的榻榻米,又望了望高悬的风铃:“您看起来很欣赏我们国家的文化。”

顺着鬼灯的目光看过去,钟馗耸了耸肩:“其实我不太懂啦,我不负责外交工作的。那个风铃也是我家秘书送的,作为见面礼,据说是他之前工作地方的特产。”

“您的秘书是来自日本吗?”鬼灯对这个不知面目的随性家伙产生了近乎惺惺相惜的感觉。

“呃……他只是之前在日本工作而已,严格意义上还是中国的原住民。”钟馗有些得意地跟鬼灯介绍那位未曾谋面的能干秘书,“他在日本呆了挺长一段时间,对日本文化相当了解,日语也说得很不错。要不是他出去玩了,安排下来的话就是他来接待你了。”

“是吗?这样的话有点可惜呢。您的秘书听起来是个很能干的人。”

女孩子本来安安静静在一边舀出酒盛进两人面前的酒碗,听到鬼灯的夸赞不禁插话进来:“没错,是非常可靠又温柔的大人呢!只要有他和钟大人在,无论多糟糕的场面都能让人镇定下来。”

“喂喂,难道只有我在小白还不能安心么?”

“没有啦,这可是听捉鬼队的张大人说的!听说你们现场镇压捕获厉鬼的时候超级~帅气的!”

“明明只是个没正形又话唠的大人!小白可不要被一袋肉包子收买了啊!”

完全两极化的评论啊——鬼灯心想,这位秘书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钟馗笑着揉了揉义愤填膺的男孩子的脑袋,轻声斥了句“要有礼貌啊”,而后转过头向鬼灯解释:“虽然有点儿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不过总的来说是个好人。平常我的工作很大程度上都要倚仗他,多亏他的勤力支持我才能有时间在这儿喝喝小酒。对了,之前你说你用来变装的药有很大的副作用,那家伙说不定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呢。他可是很博学的。”

“他和您是很好的朋友吗?”

“算是吧,老相识了。有机会的话真想把他介绍给你认识。”

鬼灯就着一碗又一碗的美酒与钟馗谈论着这个不知容貌却仿佛旧识的人,心里某处有些微微的触动。他平常并没机会跟谁这样把酒言欢,就算坐在一起饮酒对方也是毕恭毕敬不敢多话,很少有人会在跟他喝酒的时候这么滔滔不绝。不,也许有过的。记忆里确实曾有什么人坐在自己身边,在自己酒意微微上头的时候和自己唇枪舌战,最后甚至发展成全武行。

不同于清酒的绵柔清凉,鬼灯现在喝下的酒醇厚浓烈,酒液顺着喉头流下感觉像是吞了一团火下去。也许是周围没有熟人的缘故,他有些飘飘然了。看着钟馗满脸笑意夸赞着他的老友,鬼灯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我也认识这样一个人。跟您的朋友感觉很像的一个人,不,神明。”

“不过那真的是个很差劲的家伙。兔子似的一年到头都在发情,一遇到跟女人相关的事情智商就急剧下跌完全无下限;内在就是个老爷爷,为了勾搭女人特意保持年轻模样,结果除了一张脸还能看之外艺术天赋和着装品味都差得令人发指;酒量超级差偏偏特别爱喝酒,擅长吃辣然而是个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辣党;整天一副笑嘻嘻的轻浮模样,到我这里却摆着一副臭脸;小心眼、输不起还热爱和我赌输赢,明明最开始是他先点燃战火的,到最后他却一声不吭地落跑……全身上下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概就只有他的脑子了。”

那家伙让人咬牙切齿的蠢样历历在目,鬼灯毫不费力就能清点出他一大堆罪行。趁着些微的醉意,这些闷在心里不知道多久的话全都开闸一样涌了出来。涌上头的也许不仅是醉意,还有随着控诉愈发高涨的怒气,夹杂着某种暧昧不明的情绪令他呼吸不畅。当他结束自己的大段控诉时,他发现钟馗和两个孩子都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哇,真的好像欸!”

“这么听下来,你们的关系其实还不错吧。”

重点不同的点评分别来自一旁无所事事的男孩儿和听得相当专注的钟馗。

“完全不,我们的关系简直称得上恶劣。”鬼灯蹙起眉头,十分认真地反驳着对面笑得意味深长的男人,好像这是什么重要到不容一丝混淆的真理。

钟馗呵呵一笑,没对鬼灯的话做出任何评价。他把酒盏放回桌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压在桌上用力抚平:“要说像,倒也真像。呐,这就是那个家伙的大作——之前工作需要让他画的通缉令图像——怎么样,比你那位相识如何?”

纸面上一大团看不出具体轮廓的乌糟线条,比小孩子信手涂鸦还不如的人物比例,细看之下仿佛诅咒的诡异画风——这世界上绝对不可能再找出和那只手残神兽画风如此一致的家伙了。

 

 

慈爱的钟大人和延魉(左)和魍衡(右)

 

来自于彦舒作品《黑白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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